父親節徵文:父親是遙遠的一棵樹

父親是遙遠的一棵樹

父親節。一如往常一樣的上班,下班。午飯後,辦公室里的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喜悅里。對於這個舶來的節日,大家一如既往的表現出自己極大的熱情,紛紛掏出手機給家人打電話。這是他們約好的。我一如既往的蜷縮在自己的角落裡無動於衷。雖然每個人都有父親,全世界都過父親節也說的過去,但是對我來說,有沒有這樣的節日都無所謂,父親這兩個字眼,曾經是我心頭裡的一根尖細的刺,扎的又狠又深,時不時地隱隱作痛,又像毒蛇一樣纏繞在我的夢裡,而且根深蒂固,絲毫不能改變什麼。所以當別人歡樂的時候,我在一個人默默地忍受煎熬。

打小時候記事起,我就沒有見過父親,卻常常聽見母親半夜三更的哀嘆和哭泣。再長大些,上國小時一旦和周圍的小朋友鬧了彆扭,他們就用最惡毒的話語攻擊我是個沒爹的孩子,我實在不堪這樣的羞辱,拼上蠻勁上去打一架,不管結果如何,別人家的孩子總會搬來家長把我狠狠地一頓批,甚至對我動手動腳——他們的父親凶的狠呵,於是我便揣著恐懼和委屈回到家裡。小小年紀的我總是會把這樣的事情刻意隱瞞,怕母親擔心,又去跟別人吵架——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一邊狠狠的詛咒我的同學的父親和我自己的父親。但是敏感的母親經常會發現我的異象,然後我就會經不住她的盤問,眼淚奪眶而出,在淚水和哀嚎中講述事情的經過。這時候母親總是一邊陪我流淚,一邊緊緊的抱住我。我躲在母親的懷裡,心裡有說不出來的忿恨——我多想有一個父親可以幫我去打架呵……

漸漸的我長大了,青春期的我性格也變的沉默,敏感,喜歡自己安靜的想著心事。母親常常把她的那些過往講給我聽,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她那蒼老的故事:她和他邂逅,他對她的一見鍾情和糾纏,她最後的屈服以及他的背叛,她的咒罵和委屈……母親一再重複著說,我也有耐心細細的傾聽,起初我覺得這好像是小說里的劇情,但是隨後的歲月里我見識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太多的愛恨情仇,以及經歷了自己初戀的失敗。我終於有天豁然明白,母親戀戀不忘的緣故,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愛。她始終忘不了那個該死的男人。。隨著母親的述說我也開始試著幻想著他的模樣,在我的腦子裡刻畫出一個有一個不同的印記。有時候想起來會讓我心煩意亂,青春期的我開始搞不懂,對於父親我到底懷揣著一種怎么樣的感情,是恨是愛還是期待。我把自己幾乎搞成精神分裂。

16歲那年夏天,按照母親告訴我的地址,我一個人去到父親的老家。那邊的人見到我都喜不自勝,說我是回去認祖歸宗,更有人無意間提起,我和父親小時候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我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甚至心裡還有了咒罵:就是你們這個該死的地方,出了那個該死的人,害了我和我媽媽一生。我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尖銳的仇恨,想要見到那個人,想替母親狠狠地扇他兩個耳光,想問他為什麼丟下我和媽媽不管,想知道這些年他都躲在了什麼地方……可是等怒氣消失後,我忽然發現,自己好期待見到那個人,見到那個被我稱做父親的人。。我的心不禁的一種悸動。

終於在一個夜晚,我在農村的稻場上睡覺,隱約被一個陌生的聲音喊醒,我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一骨碌就坐了起來,瞪著眼前的這個人。我知道,我要等的人出現了。月色很好,整個稻場上的景致盡收眼底,遠處的樹林裡蟬鳴的起勁,不時有一陣涼風颳過,我的心裡忽然激動了起來。我瞪著大眼晴看著他。他蹲在我的面前。月色從他的頭頂瀉下,把他的面龐遮掩的有些模糊,但我還是看清楚了那張我愁腸百結的臉。他的確很英俊。濃眉大眼,鼻樑挺直,頭髮向腦袋後面梳攏,嘴唇上一溜髭鬚,恰到好處的凸顯了他的氣質。他的臉色有幾分惶急,有幾分嚴肅,也暗含著一份玩世不恭;我忽然對這個表情感到又陌生又親近,想說點什麼做點什麼,可是乾癟著喉嚨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們就那樣呆呆的看著。然後他說:“起來,我領你走走吧。”於是我便跟著他去了。

那晚他到底說了什麼,我已經完全既不清楚了。只是他的聲音里也包含著激動和不安,我猜測那是他見到我的心虛所致。我什麼話都沒有說,也沒有任何過激的行動,只是沉默不語的跟在他的身後,在麥田邊走了一個大圈,安靜的聽他講著自己的生活。他問了我什麼,我一概都以沉默應對,他對此似乎也無可奈何。我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月光下徜徉,一圈又一圈,後面的事情我便再也回憶不起來。第二天早上我從稻場上醒來,全身黑溜溜的被露水打濕了一片,除此之外什麼痕跡也沒有,對於當晚的事情,我一直疑心那只是南柯一夢。

接下來的日子依然平靜。那個人似乎一閃而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我的心情也由激動變的平靜,然而怨恨依然時不時的在我的心裡跑一個圈。我確信自己見到那個人了。他就是我想像中的父親,甚至遠比我想像的要好的多,英俊高大、氣度不凡,我終於明白當年母親為什麼就那么容易的把自己交給了這樣一個人。倘若我是女子,我定也不能抗拒他的誘惑。他的音容笑貌有一股迷人的魅力,揮灑自如的瀟灑可以讓人瞬間傾倒。這樣的男人決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他天生就應該是個像唐璜那樣的人物,對於女人來說,遇到他就是遇到災難。我在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自豪,然而對於他遺棄我們的事情,我始終不能釋懷,對他的生出的這種奇怪的感情,讓我對自己感到無比的懊惱。

有天,奶奶對我說,你爸爸昨晚喝醉了,喊著你的名字在外面哭鬧了一整夜。我不屑的哼了一句,心想他在作秀。這樣的場景電視裡演過千百遍,我相信自己早已經百毒不腐了。這些天他明明知道我在這裡,卻不來找我,和當年拋棄我母親如出一轍。我心裡忽然怨氣衝天,對著老人吼道:“以後他的事少他媽跟我說了。”說完我就奪門而出,一個人跑到空曠的麥田裡嚎啕大哭。地里的麥子都割去了,只留下一茬茬的麥茬整齊的在地里排列著,被陽光曬的枯乾。我脫下鞋子,用腳底去使勁的踩那些麥茬,任憑鋒利的麥茬把雙腳刺的鮮血淋漓,我反而不覺得疼痛,感覺這樣似乎能把心裡的怨氣抵消一些。太陽很大。曬的我頭昏腦脹,我哭了一會,走到一個大樹下,坐在樹蔭下發著呆,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我醒來的時候,身子卻躺在床上,他正坐在床沿上,一隻手垂放在腿上,一隻手摸著我的額頭,雙眼布滿血絲,淚眼婆娑,眼淚從眼角不停的往下流。我忽然心中一酸,用一個毯子捂住頭臉,放聲大哭了起來。

此後的日子,他時常來看我。帶我去逛街,給我買了很多新衣服,新玩具。我幾乎不曾開口說過話,凡是問到一些不可不答的話題,我就用嗯來應答。但是我竟然很樂意跟在他身後,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菸草香;也喜歡他走路的樣子,他走路總是把腰桿挺的筆直;也喜歡他抽菸的樣子,甚至偷偷買了一包煙,暗地裡一個去模仿。我覺得自己很喜歡他的帥。至於其他,我簡直找不出原因,我也懶得去梳理這裡面的關係,怨和恨,已經不是我想考慮的問題,我只是想好好感受一下有父親的滋味。他去街上的理髮店刮鬍子,讓我也跟著去,理髮店老闆張口說道:“你兒子跟你好像。”他竟然高興的不得了,我的臉上卻是一片羞赧的緋紅,心裡竟然也有了一些甜蜜滋味。

故事還沒有結束。

我不曾追問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從不提起,我也不問,倒是母親,時不時的向我打聽他的境況。我也想努力的撮合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是有些事確實無能為力去改變。況且那時我也只是一個孩子,對於大人之間感情的事情,我似乎也天生少了一份睿智,不像有些電影裡演過的,一個孩子可以讓感情破裂的父母雙方破鏡重圓。我沒有那份能力,也沒有那么多精力,因為沒有多久,我就回到老家上學去了。

這是我見他的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很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去找過他。我對父母之間的事情看的越來越淡。母親年紀漸漸大了,對於往事她也絕口不提。我的心中偶爾還會縈繞著這份煩惱,有時候自己安慰自己說:世間最好的報復,不是怨恨,而是淡然。我不再怨恨,也不再難過,心中對他也有一份溫暖的感情。我知道在某一個遙遠的地方,他生活的很好,這些就足夠了。畢竟血濃於水的親情,不是我一個凡夫俗子就能斬斷。雖然我心裡還是有一個小小的遺憾:在下雨的時候,從來沒有哪個男人為我送過傘。不過我已經不是高中時那個天真充滿幻想的男孩子,我已經長大成年,不再需要別人的可憐。我相信,不管父親曾經做過什麼,他都是我生命中一顆遙遠的大樹,雖然離我很遠很遠,卻總是會讓我想起,讓我仰望,讓我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