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記憶—貧窮的味道

童年的記憶—貧窮的味道

七十年代初,大批的軍工企業進入深山之前,我們村子周圍全是建築工地。建築工人的食堂就設在我們村子的最東頭,那塊地方地勢比較高,靠近山腳。那裡地方雖然不大,但蓋得很結實,所有的設施、場地一應俱全,其中包括兩排豬圈。每個豬圈都是很方正的長方形,大約有十幾個平方米的樣子,裡面有兩到三頭不等的白豬。豬圈的前面是食槽和豬活動的地方,後半截是加蓋了頂子的豬窩,全是磚頭水泥結構。說句實在話建築公司那些豬住的地方,比我們村當時人住的地方好多了,因為那時候我記得我們還有幾家很窮的人,蓋不起房子,住的是茅草屋。那茅草屋的屋檐很低,進門的時候要低著頭才能進去,冬天房檐上的冰掛又細又尖,一伸手就能拿下來玩。

那時候還沒上學,整天和同齡的孩子在山間和工廠的空地上閒蕩,不是找玩的,就是找吃的,有大把的時間可供揮霍。玩的東西雖然不能天天變花樣,但只要不受約束,就很開心。但即便如此,也有玩膩的時候。當對什麼都沒興趣的時候,最後一個可供我們開心的遊戲,就是騎在豬圈的矮牆上,褲兜和上衣口袋裡裝滿小土塊、小石子,或者是小水泥塊,然後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股腦兒地砸在豬的身上,看著豬在裡面拚命地轉圈,砸完了這邊,砸那邊。等到豬在裡面鬧騰的不行了,驚動了飼養員,我們就在他的怒嚎中四散而逃。這樣的情節常常在我們的閒蕩中上演。那時候還小,只是覺得豬肉能吃,但還從來沒有把這些我們經常戲弄的豬和吃聯繫在一起。

一天傍晚,玩累了回家吃飯,我看見父親和五伯坐在門前的大桐樹下閒聊,聊的東西似乎有點神秘,我只是覺得怪,也沒太在意他們要乾什麼,聊完了他們就各自散開。等吃完晚飯不久,我看見父親拎著一把撅頭出門了。我問母親,父親乾什麼去了。母親笑了笑沒說話,催我趕緊去睡覺。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我無緣得見。但現在想想,那真是很冒險的一件事情,現在的人估計不會去乾。

後來聽父親講,那天下午五伯從山裡的坡地回來的時候,遇見了兩個建築工人抬著一頭死豬,正在一個山腳下挖坑,準備把那頭豬埋了。五伯一邊幫忙,一邊和那兩個建築工人閒扯,說是那豬早上還好好的,下午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死豬肉公家的人是不吃的,怕有病,把人吃壞了,擔不起責任。那時候山里地薄人多,家家都吃不飽,也養豬,但到年底都作為任務賣給國家了。我能感受到那時候農民心裡的苦楚:種的糧食要交公糧,就是欠收也要交,寧虧自己也不能虧公家;養的豬自己是無緣吃的,不但要養,而且要養肥,只有養肥了,才能賣個好價錢。

現在,有個機會能吃一頓豬肉了,五伯的心思活泛起來,但他還是不能肯定,所以來找父親商量。餓了肚子的人,遇見了吃食,哪肯輕易放過。最後商量的結果是,兩人一起去把豬挖出來,扔掉豬頭和內臟,剩下的肉,切成塊,放在鍋里加水猛煮,他們覺得只要煮的時間夠長,就沒問題。估計這是最樸素、最基本的除毒方法了,再餓也要想辦法保護自己,哪怕這辦法是那么自欺欺人。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們家裡就有了肉香味,估計父母是忙活了一個通宵的。我躺在炕上,父親看我醒來了,就夾了一塊肉塞在我的嘴裡。那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肉。

那是最美的味道,也是最貧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