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對待“變味”漢語?

建設文明社會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語言文字的建設,漢語的語言規範工作當然主要是靠政府和專家來做,但同時也離不開全社會的參與。所謂全社會的參與,一個意思就是指,社會生活中存在的語言文字的現實狀況是語言規劃和規範的基礎,不考慮社會語言文字的現實狀況,語言規劃和語言文字的規範化就成了無源之水和無本之木,根本無從談起;還一個意思是指,民眾使用語言文字的具體實踐,會對語言規劃和規範產生巨大影響,不依靠民眾在語文建設上的共同努力,語言規劃和語言文字的規範化就成了空中樓閣和水中之月,根本無法實現。因此從一方面看,要承認社會生活中語言文字變化發展的現實,也就是要建立動態的語言文字規範觀和注重實用的語言規範標準。

建立動態的漢語規範觀漢語共同語的規範當然需要制定一定的原則和標準。但是不等於說有了一定的標準語言規範的工作就完成了。因為語言是不斷發展變化的,會經常產生出一些新的成分和新的用法。這些新的成分和用法有些是不符合語言發展規律的,只會造成共同語內部的分歧混亂,只會妨礙言語交際的正常進行,也就最終不能為社會公眾所接受;但也有些是符合語言發展規律並能為社會公眾所接受的,也是具有一定的社會交際功能和生命力的。對這些現象就既不能不考慮標準的嚴肅性和強制性,輕率承認“凡存在即合理”;也不能機械地拒絕接受一切變化,過分強調“無一字無來歷”。或者說就必須不斷做出評價和選擇,採取必要的變通執行細則。事實上語言的規範化正是一個動態的不斷更新和調整的過程,一成不變的規範是沒有的,這也就是動態的語言規範觀。

那么,具體而言,如何對待當下泛濫的“變味”漢語呢?

“漢外混用”現象

錢鍾書先生在《圍城》中描寫和諷刺過一個“張先生”的說話腔調:“我有hunch,看見一件東西,忽然what d’you call靈機一動,買來準ok。我常對他們說‘不要用假貨來fool我,我姓張的不是sucker’,休想騙我。”近年來受港台影視的影響,類似張先生這樣說話的情況在社會上似乎愈演愈烈,有不少人都喜歡在說話和寫文章中夾雜使用外語單詞或句子,甚至有些詞語只有外文的原形而沒有漢語的詞語形式。一家報紙描寫這種情況時舉了一個例子:“老闆們最喜歡帶著漂亮mm到ktv或者自己的townhouse參加party,唱上一段卡拉ok,喝上一瓶xo,放上一段dv,感覺真high。”媒體和網頁標題中如“hot新聞”、“office一族”、“生活tools”、“社區bbs”等也隨時可見。那么這種現象應該怎么對待呢?目前不少語言學家和語文教育者的看法還是認為,這種詞語“雜交”的現象是不符合語言發展規律的,對於保持漢語的純潔和健康也顯然弊大於利。

但包括一些專家在內的很多人也不得不承認這種用法有簡潔和明確的好處,不但很多人願意用和喜歡說,在一些較正式的檔案和新聞報導中有時也難以完全避免。所以對這種現象就不能簡單地一禁了事,需要綜合考慮語言的規範要求和社會上的使用情況:其中像“dvd、mp3、cpu、it、wto、ct、e-mail”等外文簡縮詞語,作為專業術語或者專用詞語,似不妨允許在一定範圍內使用,現在有些現代漢語的詞典就已經收錄了這樣的詞語。但同時也要進行必要的宣傳或採取某種措施對這種現象適當控制,至少應提倡在正式大眾媒體上不要夾雜使用漢語和外語詞語,對於非用不可的專業詞語也要減少到最低限度,並逐步引導使人們創造恰當的漢語詞語來取代這些意思的外文詞語。

“網路文字”現象

網路用語中也有不少漢外詞語混用現象,但更多是指在網路信息交流的特定場合(如電子郵件、網上聊天、網上論壇)所使用的一些不符合漢語表達方式甚至故意寫錯的詞語和句子。比如中央電視台有一期《對話》節目就展示了一個小學生的作文:“昨天晚上,我那很陽光的gg帶著他那一點也不淑女的恐龍gf到我家來吃飯。gg的gf一個勁地向我媽pmp,釀紫真是好bt。7456,我只吃了幾口飯,就到qq打鐵去了。”這篇作文中寫的“gg”是“哥哥”,“恐龍”是“長得不漂亮的女孩子”,“gf”是“女朋友”,“pmp”是“拍馬屁”,“釀紫”是“那樣子”,“bt”是“變態”,“7456”是“氣死我了”,“打鐵”是“在網上發帖子”。很多中學老師也“控訴”說,現在語文課真是沒法教了,搞不懂學生寫的和說的是什麼詞語:比如“我”叫“偶”,“很”叫“粉”,“看不懂”叫“暈”,“提意見”叫“扔磚頭”,“東西”叫“東東”,“睡覺”叫“水餃”,“再見”叫“88”或“3166”,還有如“oic”表示“isee(我知道了)”,“3x”表示“thanks(謝謝)”,甚至用標點符號“:)”來表示“高興”等。

近幾年來網路文字已以極快的速度在網路上和年輕人嘴巴里蔓延開來。對待這種現象現在也有不同的看法:支持者認為這些網路文字使語言更加生動風趣、簡潔省事,也能表現出年輕人的獨特個性,應該允許在一定範圍內使用。反對者認為這些網路文字差不多就是一種“黑話”,濫用網路文字勢必造成語言文字套用的混亂,應該堅決地予以禁止。其實網路文字也不妨看做是與“女國音”、“行業語”等類似的一種社會方言。一方面可以採取相對寬容的態度,至少先不要限制少數人在網路上使用,但在社會上和媒體上就不應提倡用這樣的詞語。另一方面是在學校教學中仍需要鼓勵青少年學好規範的漢語,媒體宣傳上也還是引導作者和讀者使用規範的漢語。事實上物極必反,由於這種網路文字中畢竟有一些是不符合語言文字發展規律的,當全社會大多數人最終都不接受或不願意用這種語言表達方式時,這種網路文字也很可能只不過是曇花一現的東西。

“時尚詞語”現象

上面說的“漢外混用”和“網路文字”也體現了語言表達的一種“時尚”,但都還只是在一小部分人群中使用。而一般社會用語中也存在不少新出現的不合常規的詞語。這些新詞語跟一般的“新詞”、“新義”不同:其中一種是“重複造詞”,即原來有特定的詞語卻又造一個新的詞。比如原來吃完飯“結賬”,現在則說成是“買單(埋單)”;原來說“談朋友、搞對象”,現在要說“拍拖”,原來說“照片”,現在則變成“寫真”,還有如“恐龍、青蛙、大蝦、菜鳥、冬粉、發燒友”等也都有了新的意思。虛詞中也有類似的現象,最典型的是類似於“非常、很”意義的“巨、n、狂”等副詞,以及感嘆詞“哇塞”等。

再一種是“簡縮造詞”。近年來簡縮造詞也似乎用得有點過頭了。比如“人造皮革”有人簡稱為“人革”,“第一批大學本科錄取”簡稱為“一本”,“春節聯歡晚會”簡稱為“春晚”,“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簡稱為“入世”,“太平洋保險公司”簡稱為“太保”,“麻辣小龍蝦”簡稱為“麻小”,“前場自由球”簡稱為“前任”等。其中有些就類似於一段相聲諷刺的“自貢殺蟲劑廠”簡稱為“自殺”,“上海吊車廠”簡稱為“上吊”,讓人聽了不知所以。還一種就是“改變搭配”。廣告和歌詞中改變成語的詞語搭配最為常見,比如“隨心所浴”(熱水器)、“百衣百順”(電熨斗)、“騎樂無窮”(腳踏車)、“默默無蚊”(滅蚊器)、“咳不容緩”(止咳藥)、“無胃不至”(胃藥)、“掙如人意”(洗衣機)等。其他改變搭配關係的例子,如廣告語“掌握信息乾坤,同步世界潮流”、“xx花園,永遠精品”,書名“學問中國”、“請讀我唇”等,差不多就是一些病句。應該看到,新詞語、新格式的出現其實是不可抗拒的。一方面它們還是有積極作用的,因為時尚詞語畢竟也豐富了原來的詞語庫,也有表達上的新意和特色。另一方面如果實踐證明導入的新詞語、新格式確實不必要,經過實踐最終會被自然淘汰,反之如果實踐證明它們比原來的詞語或格式更有魅力或更有好處,就會生存下去並漸漸取代原來的詞語和格式。這些語言表達形式的最後取捨仍決定於使用語言的整個社會。

總而言之,語言規範的推行,一般不是或者主要不是一個強制性的過程,而是一個通過倡導、宣傳來引導社會公眾自覺加以調整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一方面要靠教育的普及和大眾傳媒的影響,另一方面也要靠人民民眾的關注和參與。一項語言規範如果缺乏必要的社會公眾基礎,缺乏社會公眾的共同努力,只是由少數人單憑主觀意願來確定,那么即使是由政府機構向社會推行的,也會因得不到人們的普遍認可和遵從而最終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