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參觀實習報告

《早春圖》給我的陌生感,即是我,或者說我們,與“自然事物”疏遠的距離。一種客觀細緻地觀察事物的能力與心情的缺乏。它讓我一下子回到20世紀80年代初我第一次讀艾略特的《荒原》時的感覺:“我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記不得,什麼也說不出”。 

我的記憶把《早春圖》上的事物與太湖石混淆,實際上就是一種視差。要看見周圍的“客觀事物”,就需要觀法,一種決定性的視差。太湖石勾引起的是江南園林那個世界,但很長一段時間,園林我是不去的。在我眼裡,明清的園林,趣味不高,樣式老套。意義遲鈍到幾乎沒有意義。過多的文學矯飾讓園林脫離了直接簡樸的自然事物,而令人關於園林的討論大多是文學化的遊覽心理學與視覺,於我性情不合。兩件事,讓我有了重觀園林的興趣。其一是讀童寯的關於園林的文字,我至今仍然認為,童寯之後就沒有值得去讀的關於園林的文字。因為童寯的園林討論不是在解釋之上追加解釋,解釋一件事是很容易的,童寯的文字是能提出真正的問題的。在《東南園墅》開篇,那個問題看似天真:“這么大的人怎么能住在那么小的洞中?”這個問題讓我快樂。我突然看見一個世界,在那裡,山石與人物等價,尺度自由轉換。如果建築學就是對人的生存空間的一種虛構,這種虛構就是和山石枯木一起虛構的,它們共享一種互通的“自然形態”,並不必然以歐幾里德的幾何學為基礎的,建築不必非方即圓。 

第二件事,發生在1996年我在同濟讀書時,買到一本圖書館庫存處理的英文舊書。內容是關於英國現代畫家大衛•霍克涅與一位美國詩人1980年在中國的一次旅行。書是那位詩人寫的,插圖則都是霍克涅的旅行速寫。我一向喜歡霍克涅畫中的意思,印象最深的一張,描繪一個人跳入游泳池的一剎那。游泳池是水平的,池邊露出一座平房的一角,筆法是輕淡的,幾乎是平塗,那個跳入水中的人畫的也不清楚,裹在濺起的一片白色水花之中,水花的畫法如書法中的飛白。這張畫沒有透視,可以說在敘事,但內容如此簡單,也可以說是反敘事的,可以說在表現什麼,也可以說是反對表現的。那只是一種沉靜日光下的視野,那個時刻是絕對的,沒有任何所謂思想,或者說,那目光是從加繆筆下的“局外人”看出的,那目光在他熟悉的整個世界和生活之外。在這本書里,有一張仿中國水墨畫法的桂林山水速寫:畫的前方是他住的賓館陽台的水泥欄板,上面正爬著一隻毛蟲,色彩斑斕,下筆細微,中國畫家一向愛畫的桂林山水卻只寥寥數筆,成了背景。這張畫同樣沒有透視,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純真,感染了我。我明白了童寯在《東南園墅》一書中所強調的“情趣”二字的意思。童先生以為,不知“情趣”,休論造園。一片好的園子,好的建築,首先就是一種觀照事物的情趣,一種能在意料不到之處看到自然的“道理”的輕快視野。正是這種視野,使霍克涅關注那隻毛蟲的爬動,形成一種邀人進入的純粹情景。呈現出一種以小觀大,以近觀遠的微觀地理。這種稱為“情趣”的思緒,直接及物,若有若無,物我相忘,難以把捉,但是足以抵禦外界的紛擾,自成生趣,並使得任何圍繞“中國”、“西方”的似是而非的宏大爭論變得沒有意思。也許有人說霍克涅的畫很有“禪境”,但我寧可迴避這個用濫了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