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卷八十三 列傳第七十一



周氏創業,運屬陵夷,纂遺文於既喪,聘奇士如弗及。是以蘇亮、蘇綽、盧柔、唐瑾、元偉、李昶之徒,鹹奮鱗翼,自致青紫。然綽之建言,務存質樸,遂糠秕魏、晉,憲章虞、夏,雖屬辭有師古之美,矯枉非適時之用,故莫能常行焉。既而革車電邁,渚宮雲撤,梁、荊之風,扇於關右,狂簡之徒,斐然成俗,流宕忘反,無所取裁。

夫人有六情,稟五常之秀;情感六氣,順四時之序。蓋文之所起,情發於中。而自漢、魏以來,迄乎晉、宋,其體屢變,前哲論之詳矣。暨永明、天監之際,太和、天保之間,洛陽、江左,文雅尤盛,彼此好尚,互有異同。江左宮商發越,貴於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氣質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於時用,文華者宜於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大較也。若能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則文質彬彬,盡美盡善矣。

梁自大同之後,雅道淪缺,漸乖典則,爭馳新巧。簡文、湘東啟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揚鑣。其意淺而繁,其文匿而彩,詞尚輕險,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聽,蓋亦亡國之音也。

隋文初統萬機,每念斫凋為朴,發號施令,鹹去浮華。然時俗詞藻、猶多淫麗;故憲台執法,屢飛霜簡。煬帝初習藝文,有非輕側,暨乎即位,一變其體。《與越公書》、《建東都詔》、《冬至受朝詩》及《擬飲馬長城窟》,並存雅體,歸於典制,雖意在驕淫,而詞無浮蕩。故當時綴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所謂能言者未必能行,蓋亦君子不以人廢言也。

爰自東帝歸秦,逮乎青蓋入洛,四隩鹹暨,九州攸同。江、漢英靈,燕、趙奇俊,並該天綱之中,俱為大國之寶。言刈其楚,片善無遺,潤水圓流,不能十數,才之難也,不其然乎。時之文人,見稱當世者,則齊人范陽盧思道、安平李德林、河東薛道衡、趙郡李元操、鉅鹿魏澹,陳人會稽虞世基、河東柳{巧言}、高陽許善心等,或鷹揚河朔,或獨步漢南,俱騁龍光,並驅雲路矣。

《魏書》序袁躍、裴敬憲、盧觀、封肅、邢臧、裴伯茂、邢昕、溫子升為《文苑傳》,今唯取子升,其餘並各附其家傳。《齊書》敘祖鴻勛、李廣、樊遜、劉逖、荀士遜、顏之推為《文苑傳》,今唯取祖、李、樊、荀,其餘亦各附其家傳。《周書》不立此傳,今取王褒、庾信列於此篇。顏之推竟從齊入周,故列在王、庾之下。顏之儀既之推之弟,故列在之推之末。《隋書》序劉臻、崔儦、王頍、諸葛潁、王貞、孫萬壽、虞綽、王胄、庾自直、潘徽為《文學傳》,今檢崔儦、王頍、孫萬壽各從其家傳,其餘編之此篇,並取虞世基、許善心、柳{巧言}、明克讓冠之於此,以備《文苑傳》雲。

溫子升,字鵬舉,自雲太原人,晉大將軍嶠之後也。世居江左。祖恭之,宋彭城王義康戶曹,避難歸魏,家於濟陰冤句,因為其郡縣人焉。父暉,兗州左將軍長史,行濟陰郡事。

子升初受學於崔靈恩、劉蘭。精勤,以夜繼晝,晝夜不倦。長乃博覽百家,文章清婉。為廣陽王深賤客,在馬坊教諸奴子書。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見而善之,故詣深謝之。景曰:"頃見溫生。"深怪問之。景曰:"溫生是大才士。"深由是稍知之。

熙平初,中尉、東平王匡博召辭人以充御史。同時射策者八百餘人,子升與盧仲宣、孫搴等二十四人為高第。於是預選者爭相引決,匡使子升當之,皆受屈而去。搴謂人曰:"朝來靡旗亂轍者,皆子升逐北。"遂補御史,時年二十二。台中彈文皆委焉。以憂去任。服闋,還為朝請。後李神俊行荊州事,引兼錄事參軍。被徽赴省,神俊表留不遣。吏部郎中李獎退表不許,曰:"昔伯瑜之不應留,王朗所以發嘆。宜速遣赴,無踵彥雲前失。"於是還省。及廣陽王深為東北道行台,召為郎中。黃門郎徐紇受四方表啟,答之敏速,於深獨沈思,曰:"彼有溫郎中,才藻可畏。"高車破走,珍寶盈滿,子升取絹四十疋。深軍敗,子升為葛榮所得。榮下都督和洛興與子升舊識,以數十騎潛送子升,得達冀州。還京,李楷執其手曰:"卿今得免,足使夷甫慚德。"自是無復宦情,閉門讀書,厲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