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六十九回 楚靈王挾詐滅陳蔡 晏平仲巧辯服荊蠻


時靈王駕已回郢,夢有神人來謁,自稱九岡山之神,曰:“祭我,我使汝得天下。”既覺大喜。遂使駕至九岡山。適棄疾捷報到,即命取世子有充作犧牲,殺以祭神。申無宇諫曰:“昔宋襄用#蜃佑詿晤≈社,諸侯叛之。眭不可蹈其覆轍。”粒
王曰:“此逆般之子,罪人這後,安得比於諸侯?正當六畜用之耳。”申無宇退而嘆曰:“王汰虐已甚,其不終乎!”遂告老歸田,去訖。蔡洧見世子被殺,哀泣三日。靈王以為忠,乃釋而用之。蔡洧之父,先為靈王所殺,陰懷復仇之志,說靈王曰:“諸侯所以事晉而不事楚者,以晉近而楚遠也。今王奄有①陳、蔡,與中華接壤,若高廣其城,各賦千乘,以威示諸侯,四方誰不畏服?然後用兵吳、越,先服東南,次圖西北,可以代周而為天子。”靈王悅其諛言,日漸寵用。於是重築陳、蔡之城,倍加高廣,即用棄疾為蔡公,以酬其滅蔡之功,又築東西二不羹城,據楚之要害。自以天下莫強於楚,指顧②可得天下。召太卜將守龜卜之,問:“寡人何日為王?”太卜曰:“君既已稱王矣,尚何問?”靈王曰:“楚、周並立,非真王也。得天下者,方為真王耳。”太卜爇③龜,龜裂。太卜曰:“所占無成。”靈王擲龜於地,攘臂大呼曰:“天乎,天乎!
區區天下,不肯與我,生我熊虔何用?”蔡洧奏曰:“事在人為耳,彼朽骨者何知。”靈王乃悅。
諸侯畏楚之強,小國來朝,大國來聘,貢獻之使,不絕於道。就中單表一人,乃齊國上大夫晏嬰,字平仲,奉齊景公之命,修聘楚國。靈王謂群下曰:“晏平仲身不滿五尺,而賢名聞於諸侯。當今海內諸國,惟楚最盛,寡人慾恥辱晏嬰,以張楚國之威,卿等有何妙計?”太宰蒍啟疆密奏曰:“晏平仲善於應對,一事不足以辱之,必須如此如此。……”靈王大悅。蒍啟疆夜發卒徒於郢城東門之傍,另鑿小竇,剛剛五 尺,吩咐守門軍士:“候齊國使臣到時,卻將城門關閉,使之由竇而入。”不一時,晏嬰身穿破裘,輕車羸馬,來至東門。
見城門不開,遂停車不行,使御者呼門。守者指小門示之曰:“大夫出入此竇,寬然有餘,何用啟門?”晏嬰曰:“此狗門,非人所出入也!使狗國者,從狗門入;使人國者,還須從人門入。”使者以其言,飛報靈王。王曰:“吾欲戲之,反被其戲矣。”乃命開東門,延之入城。晏子觀看郢都城郭堅固,市井稠密,真乃地靈人傑,江南勝地也。怎見得?宋學士蘇東坡有《詠荊門》詩為證:遊人出三峽,楚地盡平川。北客隨南廣,吳檣開蜀船。
江侵平野斷,風掩白沙鏇。欲問興亡意,重城自古堅。
晏嬰正在觀覽,忽見有車騎二乘,從大衢來,車上俱長軀長鬣,精選的出色大漢。盔甲鮮明,手握大弓長戟,狀如天神,來迎晏子,欲以形①晏子之短校晏子曰:“今日為聘好而來,非為攻戰,安用武士!”叱退一邊,驅車直進。將入朝,朝門外有十餘位官員,一個個峨冠博帶,濟濟彬彬,列於兩行。晏子知是楚國一班豪傑,慌忙下車。眾官員向前逐一相見,權時分左右敘立,等候朝見。就中一後生,先開口問曰:“大夫莫非夷維晏平仲乎?”晏子視之,乃斗韋龜之子鬥成然也,官拜郊尹。晏子答曰:“然。大夫有何教益?”成然曰:“吾聞齊乃太公所封之國,兵甲敵於秦、楚,貨財通於魯、衛。何自桓公一霸之後,篡奪相仍。宋、晉交伐,今日朝晉暮楚,君臣奔走道路,殆無寧歲?夫以齊侯之志,豈下桓公;平仲之賢,不讓管子;君臣合德,乃不思大展經綸,丕振舊業,以光先人之緒①而服事大國,自比臣僕,誠愚所不解也。”
晏子揚聲對曰:“夫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
夫自周綱失馭,五霸迭興,齊、晉霸於中原,秦霸西戎,楚霸南蠻,雖曰人材代出,亦是氣運使然。夫以晉文雄略,喪次被兵;秦穆強盛,子孫遂弱;莊王之後,楚亦每受晉、吳之侮;豈獨齊哉?寡君知天運之盛衰,達時務之機變,所以養兵練將,待時而舉,今日交聘,乃鄰國往來之禮,載在王制,何謂臣僕?爾祖子文,為楚名臣,識時通變,倘子非其嫡裔耶?何言之悖②也。”成然滿面羞慚,縮頸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