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一回 復雨翻雲自相矛盾 依草附木莫測機關


刁邁彭見話說不上去,只得另外打主意。當時辭了出來,回到衙門。齊巧有個保人壽的洋人,因在南京得到刁邁彭放欽差的訊息,就有刁邁彭的朋友替這洋人寫了封信,叫他到蕪湖來兜攬生意。刁邁彭看朋友的分上,少不得自要照顧他些賣買。恰巧這日正從張公館回來,想不出一個哄騙張太太的法子,等到見了洋人,忽然有觸斯通,便道:“你這趟窵遠的跑來,總得替你多拉幾注賣買才好。”洋人自然歡喜。
刁邁彭便說:“我有一個朋友,姓張,家裡很有家私。我薦你到他家裡去。但是我這個朋友只有女眷在家。你先到那裡,不必同他們說甚么,停刻等我到來,有我替你拉攏,自然一說成功。”洋人更為感激不盡,立刻問明方向,獨自先去。刁邁彭亦跟手坐了轎子趕來。
洋人先到那裡,雖有翻譯,因為刁大人交代過,叫他不要說什麼,他只得不響。不過門上見是洋人,問那裡來的,只回了聲“道里來的”。門上人聽說是道里來的,摸不著頭腦,只得請他廳上坐了再講。一面泡茶,一面進去報知女主人。張太太聽了,只當是告他的那個外國人抄家當來了,嚇得什麼似的,連連說道:“這怎么好!這怎么好!你們快去先把刁大人請來,等他想個法子,先把洋人弄走了才好。”
家人奉命,飛跑趕去,走到半路齊巧刁大人也來了。刁邁彭轎子裡看見,先說道:“我正要到你們太太這裡來。現在可是外國人來了?”家人道:“正是。”刁邁彭催轎夫快走,趕到張公館下轎,走進大廳,先向洋人拉手,說了聲“你這裡的事,一齊包在我兄弟身上,其實你也無須來得的。”洋人由翻譯傳話說道:“我是要來,我是要來。”刁邁彭未曾下轎,那個請他的家人早已趕快一步回到家裡稟報太太知道,說:“刁大人聽說洋人在此,已經趕了來了。”等到刁大人下轎到廳上同洋人說的話,張太太早已趕出來,在屏門背後聽的清清楚楚。一聽他倆所說的話,洋人說“我要來”,刁大人說“你的事一齊包在我身上”這兩句,再要合拍沒有,竟是為著打官司來的。張太太不聽則已,聽了之時,登時魂飛天外,面上失色。
說時遲,那裡快,刁邁彭向洋人說完了兩句話,立刻起身到後頭來。一見張太太流淚滿面,一名話也說不出。刁邁彭道:“此處不便,我們到裡頭去講。”果然張太太跟刁邁彭到得裡面。張太太一把眼淚,哭著說道:“別的話不必講。自從軍門去世之後,我這裡一家一當,都在你刁大人手裡。為今之計,弄到這個樣子,你刁大人不來救我,更指望誰來救我呢!”說罷,跪在地下,不肯起來。
刁邁彭一面讓他起,一面故意做出噯聲嘆氣的樣子,說“這是怎么好!這是怎么好!叫我怎么對得起死的大哥!”一個人在客堂里打了幾個鏇身,又出來同外人嘁嘁喳喳了一回。不見洋人走,他又進來同張太太說道:“如今之計,只有一個法子,少不得我要被人家說我不避嫌疑罷了。”張太太一聽有法子好想,立刻問他是什麼法子。刁邁彭想要說出口,又頓住了不說,道:“到底不便,到底被人家說起來不好聽,只得另外打主意。張太太看他又有不肯之意,不免又把眉毛蹙起來。只見刁邁彭又在地下鏇了兩三遍,把牙齒咬咬緊,說道:“這是沒有法子的事,為朋友只得如此!我為了朋友,就是被人家說我什麼,我究竟自己問心無愧。”旁人看他自言自語。坐立不定,都莫知其所以然,大家正在楞住的時候,忽然聽他說道:“大嫂,現在洋人不肯走,兄弟只有一個法子:等我去同洋人說,說大嫂現在剩得有限家當,其餘的因為替軍門還虧空,早已全數抵押出去了。他若問抵押給那個,你只說我經手。但是口說無憑,你快叫帳房立刻寫好幾張抵押據,隨便寫抵給張三、李四都可以,由你畫了花押,交代給我。洋人不相信,我就拿這個給他看。我替你經手,連當鋪,連錢,連銀子,一共是二百六十七萬,你就照這個數目寫給我,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