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八回 大中丞受制顧問官 洋翰林見拒老前輩


竇世豪聽了這個說話,心想:“這個法子倒不錯。用外國人去對付外國人,外國人同外國人有些事情,總容易商量行通,不消我費心。而且以後永無難辦的交涉。我倒可以藉此卸去這付重擔,省得外國人時刻來找我,也免后里頭嫌我辦得不好。橫豎有人當了風去,好歹不與我相干。”存了這個主意,馬上答應,就托外國人介紹,請了一位嚮導官。據他們外國人說:“此人在他們學堂里學的是政治、法律,都得過高等文憑的。”竇世豪道:“我這一番的公事,十府、二直隸州、一百單八州、縣,所有的公事都要我一個人過目,我那兒來的及。有了這個幫手,我也可以歇歇了。”過了兩天,介紹的人先把契約底子送過來請竇世豪過目,滿紙洋文,寫的花花綠綠的。竇世豪不認得,發到洋務局叫翻譯去翻譯好。又由洋務總辦斟酌添了兩條,餘外無其改動。每月是六百兩薪水,先訂一年契約。竇世豪看了無話,就叫照辦。那洋人本是住在中國的,自然一請就到。等契約簽字之後,竇撫台便約他到衙門裡同住,以便遇事可以就近相商。那洋人本無家眷,原是無可無不可的,搬了進來。因為他姓喀,撫台稱他喀先生,合衙門都稱他喀師爺,官場來往,還稱他為喀老爺、喀大人,有些不曉得他的姓,都尊之為“洋大人。”
閒話休敘。單說他才接事的頭一天,竇世豪為了長清縣稟到一件命案,師爺擬的批不算數,一定要叫翻譯去同喀先生說過,請喀先生擬批。誰知講了半天,一個案由還沒有明白。大家都說:“喀先生學的是外國刑名,中國的刑名他沒有講究過,就是擬了出來,到部里亦要駁的,還是請我們自己老夫子擬罷。”竇世豪無奈,只得拿回來交給自己老夫子去辦。又過了幾天,上頭有廷寄下來,叫他練兵,辦警察,開學堂。他得了這個題目,便道:“這幾件都是新政事宜,可要請教這位大政治家了,”即忙把喀先生請了來,同他逐一細講,要他代擬章程。喀先生道:“這幾件在我們敝國都是專門的學問。即以練兵而論:陸軍有陸軍學堂,水師有水師學堂。就以學堂而論:也有初級,有高級。我不是那學堂里出身,不好亂說。”
竇世豪至此方才有點反悔之意,皺了皺眉頭,說道:“人命案件請教你,你說中國刑名你不懂。今兒這些事情,原是上頭照著你們法子辦的,怎么你亦不懂?這樣不懂,那樣不懂,到底你曉得些什麼呢?”喀先生道:“你們中國的法律本是腐敗不堪的。現今雖然說改,亦還沒有改好。要我拿了你們的法委去辦事,我可不能。我要用我們敝國的法律,大帥你又怕部里要駁。今兒你大帥所說的幾件事,在我敝國都是專門學問。如果你大帥一準辦這幾樁事,要我薦人,我都有人。至於問我曉得些什麼,將來倘如有了同敝國交涉的事情,不消你大帥費心,我都可以辦得好好的。”竇世豪聽了無話。所有新政仍舊委了本省司、道分頭趕辦,也不再去請教喀先生了。喀先生也樂得拿薪水,吃飯睡覺,清閒無事。不知不覺,已過了半年下來。
一天他有一位外國同鄉,帶了家小,初次到中華來,先到山東遊歷。因為叫人挑行李,價錢沒有說明白,挑夫欺他也有的,全把那個外國人的行李吃住不放。約摸有二里多路,定要他五百大錢一擔。那個外國人恨傷了,曉得喀先生在撫台衙門這裡,便來找他,將情由細說一遍,又說挑夫一共三個。喀先生心上想:“在此住了半年,一無事辦,自己亦慚愧得很,如今藉此題目,倒可做篇文章了。”便去找竇世豪,氣憤憤的說:“挑夫吃住他同鄉的行李,直與搶奪無異。貴國這條律例我是知道的,應請大帥將挑夫三名一概按例梟示,方合正辦。”
竇世豪起初聽了,還以為挑夫果然可惡,如其搶奪洋人行李,一定要重辦的。立刻傳了首縣來,告訴他這事,叫他辦人。首縣去不多時,回來稟稱:“人已拿到,並且問過一堂。此事原系挑夫同洋人講明五百大錢。因此洋人不肯付錢,挑夫一定吃住了討,說:‘五百一擔本是講明白的,少一個我可不能。’洋人氣急了,就拿棍子打人。現在有個挑夫頭都打破了,卑職驗得屬實。因此三個挑夫起了哄,說錢亦不要了,仍把東西挑回去,等洋人另外找人去挑,他們總算沒有做這筆賣買。後來還是房東出來打圓場,每擔給他三百大錢,行李亦早已變代了。據卑職看,這件事情早已完結的了,那個洋人又來叫大帥操心,亦未免太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