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八回 大中丞受制顧問官 洋翰林見拒老前輩


首縣一番話說得甚為圓轉,竇撫台一聽不錯,說:“挑夫亂要錢,誠屬可惡;你既打了他,又沒有照著原講的價錢給他,如今反說挑夫動搶,一定要我拿他們正法,這也太過分了!”便請了喀先生來,把情節同他講明,叫他回復那洋人,不要管這事。誰知喀先生不聽則已,聽了之時,竟其拍桌子,捶板凳,朝著竇撫台大鬧起來,說:“我自從接事以來,不按照你們中國的法律辦事,嫌我不好;如今按照你們中國的法律辦事,亦是不好!明明是瞧我不起,所以不聽我的話!既然不聽我的話,還要我做什麼呢!”當下那洋人又著實責備竇撫台,說他違背契約:“既然請了我來,一點事權也不給我,被別國人看著,還當是我怎樣無能。這明明是壞我的名譽,以後還有誰請我呢!現在你把一年的薪水一齊找出來給我還不算,還要賠我名譽銀子若干。如果不賠我,同你到北京公使那裡講理去。”說完,就要拖了竇撫台出去。竇撫台問他:“那裡去?”他說:“北京去。”竇撫台說:就是要北京去,我自有職守的人,不奉旨是不能擅離的。你要去,你一個人先去罷。這是你自己要去,不是我辭你的,不能問我要薪水。”
那洋人一聽竇撫台如此的回絕他,越發想要蠻做。幸虧其時首縣還沒走,立刻過來打圓場,一面同洋人說:“有話總好商量,我們回來再說。他是一省之主,你把他鬧翻了,你在這裡是孤立無助的,吃了眼前虧,不要後悔!”洋人聽了這兩句話,一想不錯,方才閉了嘴不響。首縣又過來求大帥息怒:“大帥是朝廷樁石,他算什麼東西!倘或大帥氣壞了,那還了得!”竇撫台亦只好收蓬,就吩咐把此事交給洋務局去辦。首縣答應下去,稟明洋務局老總,就同著洋務局老總找到洋人,說來說去,言明認賠一年薪水,以後各事概不要他過問。洋人只要銀子到手,自然無甚說得。
竇撫台自從上了這們一個當,自己也深自懊悔,倚靠洋人的心也就淡了許多了。後首有人傳說出來:這事一來是竇世豪自己懊悔,深曉得上了外國人的當;一來是他親家沈中堂從京里寫信出來通知他,信上說:“現在京里很有人說親家的閒話,說親家請了一位洋人做老夫子,大權旁落,自己一點事不問。這事很失國體,勸親家趕快把那位洋人辭掉,免得旁人說話。至戚相關,所以預行關照。”竇世豪得了這封信,所以毅然決然,借點原由同洋人反對,彼皮分手,以免旁人議論,以保自己功名。
話休絮煩。且說他這位親家沈中堂,現官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又兼掌院大學士。雖然不在軍機處有什麼權柄,然而屢掌文衡①,門生可是不少。他的為人本來是極守舊的,無奈後來朝廷銳意維新,他雖不敢公然抵抗,然而言談之間,總不免有點牢騷。有天,有兩位督、撫,又有幾個御史,連上幾個折秦,請減科舉中額,專重學堂。老頭子見了,心上老大不高興,嘴裡說道:“不要說別人,就是他們幾位,從前那一個不是由科舉出身,如今已得意了,倒會出主意,斷送別人的出路,真正豈有此理!”後來打聽著上摺子的幾位御史,內中有一個姓金的,一個姓王的,都是那年會試他做總裁取的門生,因此越發氣的了不得!無奈朝廷已經準了他們的摺奏,面子上不好說什麼,只吩咐門上人:“以後王某人同金某人來見,一概擋駕。璧還他們的門生帖子,不要收。”門上人答應著。後來王、金二人來了,果然被門上人擋住了。兩人只得托人疏通。無奈他老人家倔性發作,決意不收。兩人無可如何,只索罷休。又過了些時,又有那省督、撫奏請朝廷優待出洋遊學畢業回來的學生。他老人家得了這個信,越發鬍子根根蹺起,說:“這些學生,今兒鬧學堂,明兒鬧學堂,一齊都是無法無天的,怎么好叫朝廷重用他們!這種人做了官還得得!”當下正要把他那些得意門生,凡是與自己宗旨相同的,挑選幾十位,約會在一處,請他們吃飯,商量挽回的法子。單子還沒有發出,又傳到一個訊息。說要把天下閹觀寺院,一齊改作學堂。他老人家一聽這話,更氣得兩手冰冷,連連說道:“如今越鬧越好了!……再鬧下去,不曉得還鬧出些什麼花樣來!我亦沒有這種氣力同他們去爭,只有禱告菩薩給他們點活報應就是了。”這一夜,直把他氣的不曾合眼,第二天就請病假在家裡靜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