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三回 八座荒唐起居無節 一班齷齪堂構相承


如是者又過了幾天,一直不回公館。太太生了疑心,說:“老爺不要又是到漢口被什麼女人迷住了,所以不回來?”偷偷的自己過江探問。無意之中,又打聽到前次率領家人去打的那個人家,的確是老爺討的小老婆,那女人名喚愛珠,本是漢口窯子裡的人。當時不知道怎樣被夏口廳馬老爺一個鬼串,竟被他迷住了。後來瞿耐庵到任,很寄過幾百銀子給這女人。不過瞿耐庵懼內得很,一直不敢接他上任。那愛珠又是堂子裡出身,楊花水性。幸虧馬老爺顧朋友,說道:“倘喏照此胡鬧上去,終究不是個了局。”就寫了一封信給瞿耐庵,說愛珠如何不好,“恐怕將來為盛名之累,已經替你打發了”瞿耐庵得信之後,無可如何,只索丟開這個念頭。如今這事全盤被太太訪聞,始而不禁大怒,既而曉得人已打發,方才把氣平下。漢口找不到老爺,於是過江回省。怕家人說的話靠不住,又叫自己貼身老媽摸到制台衙門州、縣官廳上瞧了一瞧,果然老爺一個人坐在那裡,方始放心。天天派了人送飯送衣服給老爺。過了幾天,又因天氣冷了,夜裡實實熬不住,被頭褥子無處安放,只送了一件一口鐘,又一條洋毯,以為夜間禦寒之用。
閒話少敘。且說當時區奉仁拿他端詳了一回,方才想起從前有人提過他是前任制台的寄外孫婿。聞名不如見面,怎么今天也會弄到這個樣子,便大略的問了一問。瞿耐庵是老實人,就一五一十的把從前如何得缺,後來如何撤任,回省上轅門,制台如何不見,如今平空的傳見,及至來了,一等等了一個月不見傳見,以及巡捕又不準他走的話,詳述一遍。區奉仁聽了,一面替他嘆息,一面又自己擔心,不覺皺緊眉頭,說道:“吾兄在省候補,是個賦閒的人,有這閒工夫等他,兄弟是實缺人員,地方上有公事,怎么夠耽擱得許久呢?”瞿耐庵道:“你要不來便罷,既然來了,少不得就要等他。我正苦沒有人作伴,如今好了,有了你老哥,我們空著無事談談,兄弟倒著實可以領教了。”區奉仁道:“不要取笑!他不見終究不是個事。兄弟這趟上省只帶了中毛衣服來,大毛的都沒帶,原想就好回任的。如今被你老哥這一說,兄弟還要派人回蘄州去拿衣服哩。”
瞿耐庵道:“今兒這個樣子大約是不會傳見的了。你把補褂脫去,也到這炕上來睡一回兒;就是不睡著,我們躺著談心。夜深了,天氣冷,兩個人睡在這炕上總比外面好些。我這裡還有一條洋毯,你拿去蓋蓋腳;我這裡有一口鐘,也可以無須這個了。”起先區奉仁還同他客氣,不肯上炕來睡。後來聽聽裡面杳無訊息,夜靜天寒,窗戶又是破碎的,一陣陣的涼風吹了進來,實在有些熬不住了,瞿耐庵又催了三回,方才上炕睡的。兩個人就拿了兩個炕枕作枕頭。
睡下之後,瞿耐庵又同他說:“不瞞老哥說:這三間屋裡,上面有幾根椽子,每根椽子裡有幾塊磚頭,地下有幾塊方磚,其中有幾塊整的,幾塊破的,兄弟肚子裡有一本帳,早把他記得清清楚楚了。”區奉仁聽他說得奇怪,忙問所以。瞿耐庵方同他說:“兄弟要見不得見,天天在這裡替他們看守老營。別人走了,單剩兄弟一個,空著沒有事做,又沒有人談天,我只好在這裡數磚頭了。”區奉仁聞言,甚為嘆息。瞿耐庵又說:“我們睡一會罷。停刻天亮,又有人來上衙門,一耽誤又是半天哩。”卻好區奉仁也有點倦意,便亦朦朧睡去。次日起來,才穿好衣服,趕早上衙門的人已經來了。他倆是日又等了一天,仍未傳見。這夜又在官廳上蓋著洋毯睡了一夜。
到了第三天,區奉仁熬不住了。幸虧他是現任,平時制台衙門裡照例規矩並沒有錯,人緣亦還好,便找著制台的一個門口,化上一千兩銀子,托他疏通。那人拍胸脯說,各事都在他的身上。齊巧這天有人稟見,巡捕替他把手本一塊兒遞了上去,賈制台叫“請”。進去的時候,惟恐大人見怪,兩手捏著一把汗。及至見了面,制台挨排問話,問到他,只說得兩三句:第一句是“你幾時來的?”區奉仁恭恭敬敬回了聲“卑職前天就來了”。上頭又說:“長江一帶剪綹賊多得很啊,輪船到的時候,總得多派幾個人彈壓彈壓才好。”區奉仁答應了兩聲“是”。制台馬上端茶送客。區奉仁方才把心放下。等到站了起來,又重新請一個安,說:“大人如無什麼吩咐,卑職稟辭,今天晚上就打算回去。”賈制台點點頭道:“你趕緊回去罷。”說罷,把一干人送到宅門,一呵腰,制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