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二老堂詩話

論詩雅頌

揚子《法言》曰:“正考甫常晞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常晞正考甫矣。”蓋尹吉甫能作〈崧高〉、〈烝民〉等詩,以美宣王,故正考甫晞之而作《商頌》。是則揚子以〈閟宮〉之頌,為奚斯所作矣。班孟堅、王文考為賦序,皆有奚斯頌魯僖之言,蓋本諸揚子也。學者謂〈閟宮〉但曰“新廟奕奕,奚斯所作,”而無作頌之文,遂疑揚子為誤。以余觀之,奚斯既以公命作廟,又自陳詩歸美其君,故八章之中,上自姜嫄、后稷,下逮魯公、魯侯,備極稱頌,至末章始言作廟之功,亦不為過。只如〈崧高詩〉亦云:“甚詩孔碩,其風肆好。”是吉甫固嘗自稱美,何獨於奚斯而疑之。揚子之言,必有所據。後見洪邁《容齋續筆》第一卷,亦以為相承之誤,非也。 顯仁皇后輓詩

湯岐公思退在相位,作顯仁皇后〈輓詩〉云:“虞妃從梧野,啟母祔稽山。”無一閒字。蓋顯仁初以賢妃從徽宗北狩,其後祔徽宗葬會稽之永佑陵,虞妃為徽宗也,啟母為高宗也,用事可謂的切。高宗山陵,余進輓詩取法焉。其云:“生年同藝祖”,謂創業中興之主,皆丁亥生也。“慶壽像慈寧”,謂母子皆嘗慶八十也。然不若岐公之工。

陸務觀說東坡三詩

陸游務觀云:“不性之謂蘇子瞻作〈王莽詩〉譏介甫云:‘入手功名事事新。’又〈詠董卓〉云:‘公業平生勸用儒,諸公何事起相圖。只言世上無健者,豈信車中有布乎。’蓋譏介甫爭市易事,自相叛也。車中有布,借呂布以指惠卿姓,曾,布名,其親切如此。”又云:“曾吉甫侍郎藏子瞻〈和錢穆父詩〉真本,所謂:‘大筆推君西漢手, 一言置我二劉間’者。其自注云:‘穆父嘗草某答詔,欲歆、向見喻,故有此句。’而廣川董彥遠待制,乃譏子瞻不當用高、光事,過矣。”

山谷哭宗室公壽詩

與務觀同作〈劉信叔大尉輓詞〉,余誦魯直〈哭宗室公壽詩〉云:“昔在熙寧日,葭莩接貴游。題詩奉先寺,橫笛寶津樓。天網恢中夏,賓筵禁列侯。但聞劉子政,頭白更清修。”意深語到,可見宗室前肆後拘氣象。務觀云:“韓子蒼嘗見魯直真跡,第三聯改云:‘屬舉左官律,不通宗室侯。’以此為勝。”而曾吉甫獨取前作。

南北聲音

四方聲音不同,形於詩歌,往往多礙,其來久矣。如北方以“行”為“形”,故《列子》直以太行山為“太形”。又如“居姬”、“與以”、“高俄”等音,古今土文,皆作協韻,雖《釋文》亦然。《禮記》“何居”注云“居音姬”,《列子》“何姬”卻注歹“音居”。其他詩文“與以”、“呂累”之類尤多。近世士大夫,頗笑閩人作賦協韻云:“天道如何,仰之彌高。”殊不知蘇子由蜀人也,文集第一卷〈嚴碑〉長韻“磨訛”、“高豪”、“何曹”、“荷戈”,亦相間而用雲。

記夢

余少時嘗夢至人家,其書室為叢竹所敝,殊不開爽,堂下皆古柳,鴉噪不止。夢中作詩云:“竹多翻障月,木老只啼烏。”意謂竹本清虛,廷貯風月,今反窒塞如此。種木不棲鸞鳳,徒能集烏以聒耳,似譏其主人也。後數年,為金陵教官,初入廨舍,則廳下及門外,古柳參天,鴉鳴竟日,廳傍小書室,叢竹蔽虧,恍如所夢。

皇甫湜詩

劉貢父《詩話錄》云:皇甫湜詩無聞,韓退之有讀公〈安園池詩〉,譏其掎摭糞壤間。又《韓集》雖有〈次韻湜陸渾山火〉之篇,而湜詩俱不傳。余嘗得湜永州祁陽〈元次山唐亭詩碑〉,題雲“侍御史內供奉皇甫湜”,其詩云:“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長於指敘,約潔多餘態。心語適相應,出句多分外。於諸作者間,拔戟成一隊。中行蘇預。雖富劇,粹美君可蓋。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退之全而神,上與千年對。李、杜才海翻,高下非可概。文於一氣間,為物莫與大。先王路不荒,豈不仰吾輩。石屏立衙衙,溪口啼素瀨。我思何人知,徙倚如有賴。”後見洪邁《容齋隨筆》,亦載此詩,謂“風格無可采”,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