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二老堂詩話

老人十拗

朱新中《鄞川志》載:郭功父老人十拗,謂“不記近事記得遠事,不能近視能遠視,哭無淚笑有淚,夜不睡日睡,不肯坐多好行,不肯食軟要食硬,兒子不惜惜孫子,大事不問碎事絮,少飲酒多飲茶,暖不出寒即出。”丁巳歲,餘年七十二,目視昏花,耳中無時作風雨聲,而實雨卻不甚聞。因補一聯云:“夜雨稀聞聞耳雨,春花微見見空華。”是亦兩拗也。嘗錄寄朱元晦,朱大以為然,請余足成之。遂貼兩句云:“自矜□□盲宰相,今復痴聾作富家。”

記趙夢得事

廣西有趙夢得,處於海上,東坡謫儋耳時,為致中州家問。坡嘗題其澄邁所居二亭:曰清斯,曰舞琴。仍錄陶淵明、杜子美詩,及舊作數十紙與之。夢得以綾絹求,東坡答云:“幣帛不為服章,而以書字,上帝所禁。”又有帖云:“舊藏龍焙,請來共嘗,蓋飲非其人茶有語,閉門獨啜心有愧。”真佳句也。後趙君子婦將產,夢有題開國男來謁者,生子名之曰荊,而字夢授。紹興末登科,豐厚夷雅,所至榜書室曰見坡。幹道中,以左奉議郎知吉州龍泉縣,余因得盡觀坡之翰墨。荊去,調欽倅,未上而卒,夢開國男者,殆縣宰耶?

記東坡烏台詩案

元豐己未,東坡坐作詩謗訕,追赴御史獄。當時所供詩案,今已印行,所謂《烏台詩案》是也。靖康丁未歲,台吏隨駕挈真案至維揚。張全真參政時為中丞,南渡取而藏之。後張丞相德遠為全真作墓誌,諸子以其半遺德遠充潤筆,其半猶存全真家。余嘗借觀,皆坡親筆,凡有塗改,即押字於下,而用台印。蘇子容丞相元豐戊午歲尹開封,治陳世儒獄,言者誣以寬縱請求。是秋亦自濠州攝赴台獄,嘗賦詩十四篇,今在集中,序云:“子瞻先已被系,予晝居三院東閣,而子瞻在知雜南廡,才隔一垣。”其詩云:“遙憐北戶吳興守,詬辱通宵不忍聞。”注謂“所劾歌詩有非所宜言,頗聞鎷詰之語。”

辨歐陽公用金帶事

杜工部詩屢及銀章,歐陽文忠公詩數言金帶,此亦常事。後來士大夫多以不仕為曠達,又因前輩偶謂“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為未是富貴。小說遂雲“永叔這條金帶,幾道著。”余謂近世邁往凌雲,視官職如韁鎖,誰如東坡。然〈送陳睦詩〉雲“君亦老嫌金帶重”,〈望湖海詞〉雲“不堪金帶垂腰”,豈害其為達耶?

李石霜月詩

唐李義山〈霜月〉絕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本朝石曼卿云:“素娥青女元無匹,霜月亭亭各自愁。”意相反而句皆工。

陶杜酒詩

陶淵明詩:“酒能消百慮。”杜子美云:“一酌散千憂。”皆得趣之句也。

韓杜自比稷契

子美詩:“自比稷與契。”退之詩云:“事業窺稷、契。”子美未免儒者大言,退之實欲踐之也。

蘇頲九日侍宴應制詩

余編校《文苑英華》,如詩中數字異同,固不足怪。至蘇頲〈九日侍宴應制得時字韻詩〉,《頲集》與《英華》略同,首句“嘉會宜長日”,而《歲時雜詠》作“並數登高日”。第二句“高游順動時”,《雜詠》作“廷齡命賞時”。第三句“曉光雲半洗”,《雜詠》作“宸游天上轉”。第四句“晴色雨余滋”,《雜詠》作“秋物雨來滋”。第五句“降鶴因韶德”,《雜詠》作“承仙馭”。第六句“吹花入御詞”,《雜詠》作“睿詞”。後一聯雲“願陪陽數節,億萬九秋期”,《雜詠》作“微臣復何幸,長得奉恩私”。竊意《雜詠》乃傳書錄當時之本,其後編集,八句皆有改定,《文苑》因從之耳。杜甫云:“新詩改罷自長吟。”信乎不厭雕琢也。

東坡寒碧軒詩

蘇文忠公詩,初若豪邁天成,其實關鍵甚密。再來杭州〈壽星院寒碧軒〉詩,句句切題,而未嘗拘。其云:“清風肅肅搖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圍。紛紛蒼雪落夏簟,冉冉綠霧沾人衣。”寒碧各在其中。第五句“日高山蟬抱葉響”,頗似無意,而杜詩云:“抱葉寒蟬靜。”並葉言之,寒亦在中矣。“人靜翠羽穿林飛”,固不待言。末句卻說破:“道人絕粒對寒碧,為問鶴骨何緣肥。”其妙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