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觀雅化閒遊君子邦 慕仁風誤入良臣府

二人看罷,又朝前進,只見那邊又有一個農人買物。原來物已買妥,將銀付過,攜了貨 物要去。那賣貨的接過銀子仔細一看,用戥秤了一秤,連忙上前道:“老兄慢走。銀子平水 都錯了。此地向來買賣都是大市中等銀色,今老兄既將上等銀子付我,自應將色扣去。剛才 小弟秤了一秤,不但銀水未扣,而且戥頭過高。此等平色小事,老兄有餘之家,原不在此; 但小弟受之無因。請照例扣去。”農人道:“些須銀色小事,何必錙銖較量。既有多餘,容 小弟他日奉買寶貨,再來扣除,也是一樣。”說罷,又要走。賣貨人攔住道:“這如何使得 !去歲有位老兄照顧小弟,也將多餘銀子存在我處,留言後來買貨再算。誰知至今不見,各 處尋他,無從歸還。豈非欠了來生債么?今老兄又要如此。倘一去不來,到了來生,小弟變 驢變馬歸還先前那位老兄,業已盡夠一忙,那裡還有工夫再還老兄,豈非下一世又要變驢變 馬歸結老兄?據小弟愚見,與其日後買物再算,何不就在今日?況多餘若干,日子久了,倒 恐難記。”彼此推讓許久,農人只得將貨拿了兩樣,作抵此銀而去。賣貨人仍口口聲聲只說 “銀多貨少,過於偏枯”。奈農人業已去遠,無可如何。忽見有個乞丐走過,賣貨人自言自 語道:“這個花子只怕就是討人便宜的後身,所以今生有這報應。”一面說著,卻將多餘平 色,用戥秤出,盡付乞丐而去。

唐敖道:“如此看來,這幾個交易光景,豈非‘好讓不爭’一幅行樂圖么?我們還打聽 甚么!且到前面再去暢遊。如此美地,領略領略風景,廣廣識見,也是好的。” 只見路旁走過兩個老者,都是鶴髮童顏,滿面春風,舉止大雅。唐敖看罷,知非下等之 人,忙侍立一旁。四人登時拱手見禮,問了名姓。原來這兩個老者都姓吳,乃同胞弟兄。一 名吳之和,一名吳之祥。唐敖道:“不意二位老丈都是秦伯之後,失敬,失敬!”吳之和道 :“請教二位貴鄉何處?來此有何貴幹?”多九公將鄉貫來意說了。吳之祥躬身道:“原來 貴邦天朝!小子向聞天朝乃聖人之國,二位大賢榮列膠庠,為天朝清貴,今得幸遇,尤其難 得。第不知駕到,有失迎迓,尚求海涵!”唐、多二人連道:“豈敢!…”吳之和道:“二 位大賢由天朝至此,小子誼屬地主,意欲略展杯茗之敬,少敘片時,不知可肯枉駕?如蒙賞 光,寒舍就在咫尺,敢勞玉趾一行。”二人聽了,甚覺欣然,於是隨著吳氏弟兄一路行來。 不多時,到了門前。只見兩扇柴扉,周圍籬牆,上面盤著許多青藤薜荔;門前一道池塘,塘 內俱是菱蓮。進了柴扉,讓至一間敞廳,四人重複行禮讓坐。廳中懸著國正賜的小額,寫著 “渭川別墅”。再向廳外一看,四面都是翠竹,把這敞廳團團圍住,甚覺清雅。小童獻茶。 唐敖問起吳氏昆仲事業,原來都是閒散進士。多九公忖道:“他兩個既非公卿大宦,為何國 王卻替他題額?看來此人也就不凡了。”唐敖道:“小弟才同敝友瞻仰貴處風景,果然名不 虛傳,真不愧‘君子’二字!”吳之和躬身道:“敝鄉僻處海隅,略有知識,莫非天朝文章 教化所致,得能不致隕越,已屬草野之幸,何敢遽當‘君子’二字。至於天朝乃聖人之邦, 自古聖聖相傳,禮樂教化,久為八荒景仰,無須小子再為稱頌。但貴處向有數事,愚弟兄草 野固陋,似多未解。今日雖得二位大賢到此。意欲請示,不知可肯賜教?”唐敖道:“老丈 所問,還是國家之事,還是我們世俗之事?”吳之和道:“如今天朝聖人在位,政治純美, 中外久被其澤,所謂‘巍巍蕩蕩,惟天為大,惟天朝則之’。國家之事,小子僻處海濱,毫 無知識,不惟不敢言,亦無可言。今日所問,卻是世俗之事。”唐敖道:“既如此,請道其 詳。倘有所知,無不盡言。”吳之和聽罷,隨即說出一番話來。 未知如何,下四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