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誅大蟲佳人施藥箭 搏奇鳥壯士奮空拳

駱紅蕖道:“義父此去,可由巫鹹國路過?當日薛仲璋伯伯被難,家眷也逃海外。數年 前在此路過,女兒曾與薛蘅香姐姐拜為異姓姊妹,並在神前立誓,無論何人,倘有機緣得歸 故士,總要攜帶同行。”去歲有絲貨客人帶來一信,才知現在寄居巫鹹。女兒有書一封,如 系便路,求義父寄去。”多九公道:“巫鹹乃必由之路,將來林兄亦要在彼賣貨,帶去甚 便。”當時駱紅蕖去寫書信。唐敖即托林之洋上船取了兩封銀子,給駱龍以為貼補薪水之 用。不多時,駱紅蕖書信寫完。唐敖把信接過,不覺嘆道:“原來仲璋哥哥家眷也在海外! 當日敬業兄弟若聽思溫哥哥之言,不從仲璋哥哥之計,唐業久已恢復,此時天下何至屬周! 彼此又何至離散!這是氣數如此,莫可如何!”說罷叩辭。大家互相囑付一番,灑淚而別。 駱紅蕖送至廟外,自去祭母、侍奉祖父。

唐敖三人因天色已晚,回歸舊路。多九公道:“如此幼女。既能不避艱險,替母報仇, 又肯盡孝,侍奉祖父餘年,惟知大義,其餘全置度外。可見世間忠孝節義之事,原不在年之 大小。此女如此立志,大約本山大蟲從此要除根了。”林之洋道:“剛才俺見大蟲吃那果 然,因想起聞得人說,虎豹吃人,總是那人前生造定,該傷虎口;若不造定,就是當面遇 見,他也不吃。請問九公,這話可是?”多九公搖頭道:“虎豹豈敢吃人!至前生造定,更 不足憑。當日老夫曾見有位老翁,說的最好。他說:“虎豹從來不敢吃人,並且極其怕人, 素日總以禽獸為糧,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於禽獸,當其遇見之時,虎豹並不知他是人, 只當也是禽獸,所以吃他。’人與禽獸之別,全在頂上靈光。禽獸頂上無光,如果然之類, 縱有微光,亦甚稀罕。人之天良不滅,頂上必有靈光,虎豹看見,即遠遠迴避。倘天良喪 盡,罪大惡極,消盡靈光,虎豹看見與禽獸無異,他才吃了。至於靈光或多或少總在為人善 惡分別。有善無惡,自然靈光數丈,不獨虎豹看見逃竄,一切鬼怪莫不遠避。即如那個果 然,一心要救死然回生,只管守住啼哭。看他那般行為,雖是獸面,心裡卻懷義氣,所謂 ‘獸面人心’,頂上豈無靈光?縱讓大蟲覿面,也不傷他。大蟲見了‘獸面人心’的既不敢 傷,若見了‘人面獸心’的如何不啖!世人只知恨那虎豹傷人,那知有這緣故。”唐敖點頭 道:“九公此言,真可令人回心向善,警戒不小。”林之洋道:“俺有一個親戚,做人甚 好,時常吃齋念佛。一日,同朋友上山進香,竟被老虎吃了。難道這樣行善,頭上反無靈光 么?”多九公道:“此等人豈無靈光。但恐此人素日外面雖然吃齋念佛,或者一時把持不 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或忤逆父毋,忘了根本;或淫人妻女,壞人名節,其惡過重,就 是平日有些小小靈光,陡然大惡包身,就如‘杯水車薪’一般,那裡抵得住!所以登時把靈 光消盡,虎才吃了。不知此人除了吃齋念佛,別的行為若何?”林之洋道:”這人諸般都 好,就只忤逆父母,聞得還有甚么‘桑間月下’之事。除了這兩樣,總是吃齋行善,並無惡 處。”多九公道:“‘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此人既忤逆父母,又有‘桑間月下’損 人名節之事,乃罪之魁,惡之首。就讓吃齋念佛,又有何益。”林之洋道:“據九公這話, 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極力修為,也不中用了?”多九公道:“林兄這是甚話!善惡也有大 小:以善抵惡,就如將功贖罪,其中輕重.大有區別,豈能一概而論。即如這人忤逆父母, 淫人妻女,乃罪大惡極,不能寬宥的。你卻將他吃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兩樁大惡,豈 非拿了杯水要救車薪之火么?況吃齋念佛不過外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若外面造作行 善虛名,心裡卻杯著兇惡,如此險詐,其罪尤重。總之,為人心地最是要緊。若謂吃齋念佛 都是善人,恐未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