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且說方丈當中座上,坐著一個有德行的和尚,眉清目秀,圓頂方袍,看了模樣,確是真僧。一見許宣走過,便叫侍者:“快叫那後生進來。”恃者看了一回,人千人萬,亂滾滾的,又不認得他,回說:“不知他走那邊去了?”和尚見說,持了撣杖,自出方丈來,前後尋不見,復身出寺來看,只見眾人都在那裡等風浪靜了落船。那風浪越大了,道:“去不得。”正看之間,只見江心裡一隻船飛也似來得快。
許宣對蔣和道:“這船大風浪過不得渡,那隻船如何到來得快!”正說之間,船已將近。看時,一個穿白的婦人,一個穿青的女子來到岸邊。仔細一認,正是白娘子和青青兩個。許宣這一驚非校白娘子來到岸邊,叫道:“你如何不歸?快來上船!”許宣卻欲上船,只聽得有人在背後喝道:於業畜在此做甚么?許宣回頭看時,人說道:“法海禪師來了!”禪師道:“業畜,敢再來無禮,殘害生靈!老僧為你特來。”白娘子見了和尚,搖開船,和青青把船一翻,兩個都翻下水底去了。許宣回身看著和尚便拜:“告尊師,救弟子一條草命!”禪師道:“你如何遇著這婦人?”許宣把前項事情從頭說了一遍。禪師聽罷,道:“這婦人正是妖怪,汝可速回杭州去,如再來纏汝,可到湖南淨慈寺里來尋我。有詩四句:
本是妖精變婦人,西湖岸上賣嬌聲。
汝國不識這他計,有難湖南見老憎。
許宣拜謝了法海禪師,同蔣和下了渡船,過了江,上岸歸家。白娘子同青青都不見了,方才信是妖精。到晚來,教蔣和相伴過夜,心中昏悶,一一夜不睡。次日早起,叫蔣和看著家裡,卻來到針子橋李克用家,把前項事情告訴了一遍。李克用道:“我生日之時,他登東,我撞將去,不期見了這妖怪,驚得我死去;我又不敢與你說這話。既然如此,你且搬來我這裡住著,別作道理。許宣作謝了李員外,依舊搬到他家。不覺住過兩月有餘。
忽一日立在門前,只見地方總甲分付排門人等,俱要香花燈燭迎接朝廷恩赦。原來是宋高宗策立孝宗,降赦通行天下,只除人命大事,其餘小事,盡行赦放回家。許宣遇赦,歡喜不勝,吟詩一首,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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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時不作他邦鬼,生日還為舊土人。
不幸逢妖愁更甚,何期遇宵罪除根。
歸家滿把香焚起,拜謝乾坤再造恩。
許宣吟詩已畢,央李員外衙門上下打點使用了錢,見了大尹,給引還鄉。拜謝東鄰西舍,李員外媽媽合家大孝二位主管,俱拜別了。央幫閒的蔣和買了些土物帶回杭州。來到家中,見了姐夫姐姐,拜了四拜。李募事見了許宣,焦躁道:“你好生欺負人!我兩遭寫書教你投托人,你在李員外家娶了老小,不直得寄封書來教我知道,直恁的無仁無義!”許宣說:“我不曾娶妻校”姐夫道:“見今兩日前,有一個婦人帶著一個丫鬟,道是你的妻子。說你七月初七日去金山寺燒香,不見回來。那裡不尋到?直到如今,打聽得你回杭州,同丫鬟先到這裡等你兩日了。教人叫出那婦人和丫鬟見了許宣。許宣看見,果是白娘於、青青。許宣見了,目睜口呆,吃了一驚,不在姐夫姐姐面前說這話本,只得任他埋怨了一常李募事教許宣共白娘子去一間房內去安身。許宣見晚了,怕這白娘子,心中慌了,不敢向前,朝著白娘子跪在地下道:“不知你是何神何鬼,可饒我的性命!”白娘子道:“小乙哥,是何道理?我和你許多時夫妻,又不曾虧負你,如何說這等沒力氣的話。”許宣道:“自從和你相識之後,帶累我吃了兩場官司。我到鎮江府,你又來尋我。前日金山寺燒香,歸得遲了,你和青青又直趕來。見了禪師,便跳下江里去了。我只道你死了,不想你又先到此。望乞可憐見,饒我則個!”白娘於圓睜怪眼道:“小乙官,我也只是為好,誰想到成怨本!我與你平生夫婦,共枕同袋許多恩愛,如今卻信別人閒言語,教我夫妻不睦。我如今實對你說,若聽我言語喜喜歡歡,萬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滿城皆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腳踏渾波,皆死於非命。”驚得許宣戰戰兢兢,半晌無言可答,不敢走近前去。青青勸道:“官人,娘子愛你杭州人生得好,又喜你恩情深重。聽我說,與娘子和睦了,休要疑慮。”許宣吃兩個纏不過,叫道:“卻是苦那!”只見姐姐在天井裡乘涼,聽得叫苦,連忙來到房前,只道他兩個兒廝鬧,拖了許宣出來。白娘子關上房門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