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一卷)》第二十九章


說“還不如李自成么?”但是他忽然覺到說失了口,不應該對部下說出來李自成高
明,隨即打個頓,改口說:“明白非推倒明朝的江山才能夠救民水火?媽的,過去
這一年半,咱老張身在谷城,眼觀天下,並沒有白吃閒飯。咱練了兵,也長了見識。
這道檄文就是要昭告各地軍民:我張獻忠從今後率領西營將士一反到底,反到北京
為止。從今以後,朝廷一定會專力對我張獻忠用兵,在告示上明白寫著:別人都可
赦,惟有張獻忠不赦。”獻忠笑一笑,說:“崇楨不赦咱,咱老子也不赦他哩。今
後究竟是誰的天下,咱跟他走著瞧。”
張大經說:“敬軒將軍英明,潘先生的文筆亦佳。”
獻忠又哈哈地笑了幾聲,說:“老兄,你的苦衷我明白,不勉強你提筆改動啦。
你自幼讀聖賢的書,受孔孟之教,灌了滿腦袋瓜子愚忠愚孝的大道理,靠這一套大
道理進學,中舉,中進士,然後做官,食君之祿,步步高升,做了襄陽監軍道,你
一向都為著自己的功名富貴感激朝廷的深仁厚澤。皇恩浩蕩,這是很自然的。如今
你不得已跟著咱老張起義,本來有點兒勉強;看見檄文上痛罵朝廷,直指皇帝有罪,
你就在心中轉不過彎兒啦,就惶恐萬分、汗流浹背啦。哈哈,宗兄,我說的是實話
吧?”
張大經趕快說:“敬軒將軍所言學生苦衷,洞照肺腑。”
獻忠轉望著王秉真說:“性一,你雖然還沒有食君之祿,可是腦袋瓜子裡裝的
東西也一樣。算啦,我也不請你修改啦,老潘,這飛檄的末尾幾句你再念一遍,讓
我們再琢磨琢磨。”
潘獨鰲重新讀出了飛檄的末尾幾句:

朝廷凡百舉措,莫非倒行逆施;苛暴昏亂,無與比
 倫。而縉紳貪如饕餮,以百姓為魚肉;官兵凶逾虎狼,
 視良民為仇敵。獻忠目觸身接,痛恨切齒。愛於谷城
 重舉義旗,順天救民。大兵到處,只誅有罪。凡是開門
迎降,秋毫無犯;倘敢嬰城拒守,屠戮無遺。特此飛檄
遠近,成使知聞!

張獻忠擰緊長鬍子聽完以後,突然一鬆手,滿意地笑著,拍了拍潘的肩膀,轉
向張大經和王秉真問:
“這一段文章沒有直指崇楨皇帝罵,你們說怎么樣?還要修改么?”
張大經趕快說:“不錯,不錯。”
王秉真跟著說:“好,好,痛快淋漓!”
張獻忠將眼珠轉動一陣,說:“老潘,有幾個字兒你得改一改。‘朝廷’這兩
個字從今往後咱們不要再用啦。啥他娘的朝廷,淨是一群民賊!何況,咱既要對它
革命,它就不配是咱的朝廷。要改,要改。”
大家都覺得獻忠的話有道理,可是一時不明白對大明中央政府不稱朝廷,另外
有什麼恰當稱呼。潘獨鰲向張大經問:
“用‘偽朝’二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