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蹤》走荊棘投宿村學社 論詩賦得罪老俗儒

於冰道:“此首越發講不來,還求先生全講。”先生喜極,笑道:“首句言雪紛紛如面 如粉,若天撾以撒之者;際此佳景,則夫妻父子可及時晏樂,慶賀野居矣。二八者,是十六 文錢也;四三者,四十三文錢也。言用十六文錢,買燒酒一斤;四十三文錢,買雞一隻;斤 未盡,塊無餘,言予家皆酒量平常,肉量有餘耳。中聯言云勢過厚,雪極大矣,致令樓可 肥,榭可即胖矣。魃者,旱怪也;雪盛,旱魃欲死,不能肆虐於春夏間矣。桴者,軍中擊鼓 之物;《關睢》,見《毛詩》首章;興下文“君子好逑”也。予家雖無琴瑟,卻有鼓一面, 又兼夫妻靜好之德,援桴而鼓,亦可代琴瑟而樂《關睢》矣。第四首是“月”,詩上寫道:

月如何其月未過,誰將晶餅掛銀河?清陰隱隱移山嶽,素魄迢迢鑒鬼魔。 野去酒逢醉宋友,家回牌匿笞金哥。倦哉水飲繩床臥,試間常娥奈我何?

於冰看完,笑道:“先生詩才高妙,不但常娥,即小生亦無可奈何矣!惟中聯‘酒醉宋 友’、‘牌笞金哥’二句,字意未詳。”先生道:“此一聯雖兩事,而實若一事:言月明如 晝,最宜野遊,於宋姓友人相逢,月下飲,予至醉而止;予此時酒醉興亂(闌),可以歸 矣。金哥者,予家典身童子也;契約外邊匪類鬥牌,見予歸家,而匿其牌焉,予打之以明家 法,蓋深戒家不齊,則國不治;國不治,則天下亦不能平。所關豈淺鮮耶?播諸詩章,亦觸 目驚心之意耳。”於冰道:“合觀諸作,心悅神怡,信乎曹子建之才止八斗,而先生之才已 一石矣!”先生樂極,又要取他著作叫於冰看。於冰道:“小生連日奔波,備極辛苦,今承 盛情留宿,心上甚是感激,此刻已二鼓時候,大家歇息了罷,明早也好上路。”先生道: “予還有古詩、古賦、古文,並詞歌引記,正欲與年台暢悉通宵,聞君言,頓令一片勝心, 冰消瓦解。”於冰道:“先生妙文,高絕千古,小生恨不能夜以繼日,奉讀觀止矣。日後若 有相會的日子,再領教罷!不知今晚就與先生同榻,或另有房屋?”先生怒道:“富貴者驕 人乎,貧賤者驕人乎?今文心方濃,而拒人慾睡,豈非犬之性異牛之性,牛之性異人之性 乎?”於冰大笑道:“小生實困疲之至,容俟明早請教何如?”先生道:“宰予晝寢,尚見 責於聖門;子年未及四十,而昏情如此,則後生可畏者安在?”於冰見他神色俱厲,笑道: “先生息怒!非冷某不愛先生佳作,奈學問淺薄,領略不來;煩先生逐句講說,誠恐過 勞。”先生聽見要看他文,又怕勞他講解,且言語甚是溫和:自己想了想,是錯怪了人了, 立即迴轉怒面,笑說道:“適才冒瀆年台,甚勿介意。學不厭,教不倦,予與孔子先後有同 心也,”言罷,又向皮匣中取出四大本,每本有八寸來寬,六寸余厚。於冰暗笑道:“這四 本不下數十萬言,不知胡說的都是些什麼?”於冰接過來,掀開看見頭一本是賦,二本是五 七言詩,三本是雜著、四六詞歌、古文之類,四本通是古風,長篇短作不等。猛看著一題, 不禁大喜道:“此開闢以來未有之奇題也。”原是一首“古風”,上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