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蹤》走荊棘投宿村學社 論詩賦得罪老俗儒

於冰看畢,又大笑道:“先生之文,可謂暢所欲言,通篇精義,層出其妙,莫可名言佳句者 矣。能做此題者,學問要算典博的了!只是以接續道統之人,而竟拚命與一臭屁作對,實覺 太輕生些;況天地間物之可吟詠者最多,何必注意‘臭屁’二字?一詩不足,又繼之以賦, 這是何說?”先生撫膺長唄道:“繼蘇也幸,苛有過人必知之。予本意實欲標奇立異,做古 今來所不敢做之題;今承規諫,當自書紳。”於冰又隨手掀看,內有十歲鄰女整壽賦、八卦 賦、僅周倉將軍賦;又掀過二十餘篇看,有大蒜賦、碾磨賦、絲瓜喇叭合花賦,再往後看, 見人物、山水、昆蟲、草木無不有賦,真不知費了多少年功夫。又見一《畏考秀才賦》,正 要讀時,先生道:“汝曾見過《離騷》否?”於冰道:“向曾讀過。”先生道:“《離騷》

變幻瑰異,精雅絕倫,奈世人止讀《卜居》、〈漁父》等篇,將《九章》、《九歌》許多妙 文,置之不顧。予前臭屁賦,系做時作;此篇系做古作。蓋近今賦體,富麗有餘,而骨氣不 足。汝試讀之,則珠盤魚目,可立辨矣。”於冰笑了一笑,去看,上寫道:

(畏考秀才賦) 恨天道之迫厄號,何獨惡乎秀才?釜空洞而米罄兮,擁薄絮而無柴。遭 鼠輩之穢污兮,暗嗚咽而誰語?夜耿耿而不寐兮,魂營營而至曙。奈荊 妻之如醺兮,猶拉扯乎雲雨。力者予不及兮,說者若不聞。日嗷嗷而待 哺兮,傳文宗之戾止。心轆轤而上下兮,欲呼天而吁地。神倏忽而不返 兮,形枯槁而似猴。內惟省乎八股兮,愧一字之不留。祝上蒼以活予兮, 沾杳冥而莫得。聞青絲之可縊兮,願承風乎遺則。復念子少而踟躇兮, 且苟以延勉去。倘試題之通套兮,予權從英而娛戲。恨孟氏之喋喋兮, 逢養氣之一章。心遙遙而懸旌兮,離人群而遁揚。鏇除名而歸里兮,親 朋顧予而竊笑。何予命之不辰兮,室人交謫而叫號。含清淚而出予戶兮, 悵悵乎其何之。睹流水之恍恍兮,羨彭鹹之所居。亂曰:予不測兮命不 壽,予何畏懼兮乃龜回而蛇顧。飄然一往兮還吾寄,靈其有知兮為厲鬼。

於冰看完道:“二賦比四詩字句還明顯些。先生既愛古作,《離騷》最難取法;可將 《賦苑》並《昭明丈選》等書,擇淺近者諸(熟)讀之,還是刻鵠不成類騖之意。”先生變 色道:“是何言歟?子以予賦為不及《離騷》耶?”於冰道:“先生賦內佳句多,可許有古 賦之皮毛;若必與《離騷》較工拙,則嫩多矣!”先生聽罷,用手將桌子一拍,大吼道: “汝系何等之人,乃敢毀譽古今,藐視大儒!吾賦且嫩,而老者屬誰?今以添精益髓、清心 健脾之谷饃饃飽子之腹,而膽敢出此狂妄無良之語,輕貶名賢,此恥與東敗於齊,南辱於 楚,何如?”這先生越說越怒,將自己的帽子撾來,向炕上用力一摔,大聲吆喝道:“汝將 以予谷饃饃為盜跖之所為耶?抑將以予館為青樓旅館任人出入耶?”於冰道:“就是說一 ‘嫩’字,何至如此?”先生越發怒道:“子真不待教而誅之人也!吾房中師弟授受,紹聞 知之統,繼精一之傳,豈可以容離經畔道之人哉!”急喚學生出來,指著於冰說道:“此秀 才中之異端,爾其鳴鼓而攻之!但念在天色已晚,可與同居中國,速領他到西小房去!”於 冰見先生怒不可解,自已也樂得耳淨,向先生舉手道:“明日早行,恐不能謝別。”先生擺 手道:“彼惡敢當我哉!”於冰跟著學生到西小房內,在冷炕上和衣睡去。只見日光出時才 起來,站在院裡,猛聽得先生房中,丁丁當當敲打起來,也不知他打的是什麼東兩。聽得先 生作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