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蹤》走荊棘投宿村學社 論詩賦得罪老俗儒

{{臭屁行}} 屁也屁也何由名?為其有味而無形。臭人臭己凶無極,觸之鼻端難為情。我嘗靜中溯屁 源,本於一氣寄丹田;清者上升濁者降,積怒而出始鳴焉。君不見婦人之屁鬼如鼠,小大由 之皆半吐;只緣廉恥勝於金,以故其音多叫苦。又不見壯士之屁猛若牛,驚弦脫兔勢難留; 山崩峽倒糞花流,十人相對九人愁。吁嗟臭屁誰作俑,禍延坐客宜三省。果能改過不號啕, 也是文章教爾曹,管叫天子重英豪!若必宣洩無底止,此亦妄人也已矣。不啻若自其口出, 予惟掩鼻而避耳。嗚呼!不毛之地腥且膻,何事時人愛少年?請君咀嚼其肚饌,須知不值半 文錢!

於冰一邊看,一邊笑,渾身亂戰。看完拍手大笑道:“先生風花雪月四詩,總要讓此為 第一,真是屁之至精而無以復加者;且將‘杜撰’二字改為‘肚饌’,巧為關合,有想入非 非之妙。敬服!敬服!”先生見於冰極口的讚揚,喜歡得撾耳托腮,指著臭屁詩道:“此等 題最難著筆,不是老拙誇口,如年台等少年,只怕還夢想不到,總能完篇,亦不能如此老 卓。”於冰大笑道:“信如先生言,實一字也做不出!”先生得意之至,把兩隻近視眼笑得 止留下一線之滴,掀著鬍子道:“年台見予屁詩,便目盪神怡如此,若讀予屁賦,又當何 如?”於冰驚笑道:“怎么一詩猶不足以盡其辜,還有一屁賦?越要領教了。”先生笑嘻嘻 的將頭一本拿起,用蘇人讀書腔口吟呻道:“年台實可造之人也,予不能韞櫝而藏諸 (珠)。”原來近視眼看詩文最費力,這先生將一本賦掀來掀去,幾乎把鼻孔磨破,方尋得 出來,付與於冰。於冰接來,笑看上寫道:

今夫流惡千古,書無名者,亦椎此臭屈而已矣!視之弗見,聽之則聞,多呼少吸,有吐 無吞;作本源於臟腑,仍作祟於幽門。其為氣也,影不及形,塵不暇起,脫然而出,清然而 止;壯一室之妖氛,泄五穀之敗餵(味),沉檀失其繽紛,蘭麝減其馥郁。其為聲也,非金 非石,非絲非竹;或裂帛而振響,或連珠而疊出,或啞啞而細語,或咄咄而疾呼;或為唏, 或為咦,為呢喃,為叱吒,為禽啼獸吼,百怪之奇音。在施之者,幸智巧之有餘;而受之 者,笑廉恥之不足。其為物也,如獸之獍,如鳥之鴟,如黍稷之稂莠,如草木之荊棘,擬以 罪而罪無可擬,施以刑而刑無可施。其為害也,驚心振耳,污商彝夏鼎之光;繡[糹需]錦 服,掩其燦爛;珠宮貝闕,晦其琳琅;凡男女老幼中斯毒,莫不奔走辟易,嘔吐狼藉;所謂 臭人臭已,而無一不兩敗俱傷者也。嗚呼!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 銅。乃如之人兮,亦效其陶熔;以心為水火兮,以肝為柴薪:以脾土為轉運兮,以谷道為流 通。釀此極不堪兮,使吾掩鼻而終莫測其始終。已矣乎!蛟窟數尋,可覆之以一練,雄關百 仞,可封之以一丸;惟此孔竅,實無物之可填。雖有龍陽豪士深入不毛,然止能塞其片刻之 吹噓,而不能杜其終日之嗚咽。宜其壞風俗,輕禮義,亂先王之雅樂,失君子之威儀,侮其 所不當侮之人,而放於所不直放之時,又誰能禁其聳肩掇臀,倒懸而逆施哉?予小子繼蘇, 學宗顏孟,德並朱程,接斯文於未墜,幸大道之將行:既心焉乎聖賢,自見異而必攻;援命 弟子,並告家兄,削竹為挺,截木為釘,挺其既往,釘其將蔭;勿避蒸熏而返旆,勿驚咆哮 而休兵。自古皆有死,誓與此臭屁不共戴日月而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