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蹤》割白鏹旅舍恤寒士 易素服官署哭恩師

不數日,到了家中,一家男婦迎接入內。又見他兒子安好無恙,心上甚喜。卜氏道: “怎么從昨年八月去了,直到此時方回?教我們日夜懸心!”於冰將到周家不得脫身,並途 間送夏公子銀兩事,與眾人說知。陸芳甚是悅服。又吩咐厚待周家家人,留住了二十餘天, 賞了四個家人二百兩銀子,又與了一百兩盤費,與他姑母回了極重的厚禮,打發回江西去 訖。後兩家信使往來不絕。陸芳見於冰二十多歲,一家上下還以相公相呼,北方與南方不 同,甚覺失於檢點;於是遍告眾男女:稱於冰為大爺,卜氏為奶奶,伏元兒為相公,稱卜復 拭為大爺。又請了個先生,名顧鼎,本府人氏,教讀狀元兒同復拭之子讀書。於冰在家,總 不交接一人,只有他鋪中掌柜的過生日、年節,才得一見,日日合他妻子玩耍度日。這年八 月,本縣縣官被上憲揭參回籍,新選來知縣是少年進士出身,姓潘,名士鑰,字惟九,浙江 嘉興府人氏。原在翰林院做庶吉士,因嘉靖萬壽,失誤朝賀,降補此職。此人最重斯文,一 到任即觀風課士,總不見個真才。有人將冷於冰名字,並他不考的原由告訴,他倒不拿父母 官的架子,先寫帖來拜了於冰,且說定要一會。於冰不好推卻,只得相見,講論了半天古 作。次日,於冰回拜,又留在署中吃飯,談論經史,並《左》、《國》以及各家子書,又將 自己做的詩文叫於冰帶回,認真改抹,以便發刻行世;佩服於凍的了不得。於冰見他雖是個 少年進士,卻於“學問”二字甚是虛心下氣,他便不從俗套,筆則筆,削則削,句句率真。 那潘知縣每看到改處,便擊節嘆賞,以為遠不能及。從此竟成了詩文知己,不是你來,便是 我去。相交了七八年,潘知縣見於冰並無半字言及地方上事,心上愈加敬重,就是他說到地 方上事,於冰不過唯唯而已。

一日,剛送得潘知縣出門,只見王范拿著一封書字,說是京中王大人差人下書。於冰 道:“我京中並無交往,此書胡為乎來?”及至把書字皮面一看,上寫:大理寺正卿書,寄 廣平成安縣冷大爺啟;下面又寫著台篆“不華”二字。於冰想道:“若非素識,安能知我的 字號?”急急的拆開一看,原來是業師王憲述的書字。上寫道:

昔承尊翁老先生,不以愚為不肖,囑愚與賢契共勵他山,彼時賢契方 九齡耳!燦燦筆花,已預知非池中之物,繼果游身伴水,才冠文壇; 鏇因鄉試違豫,致令暫停驥足。未幾愚即徼幸甫宮。選授祥符縣,叨 情惠助,始獲大壯行色。抵任八月,受知於河院姜公,密疏保薦,授 廣東瓊州知府,歷四載,復徼旨署本省糧驛道;又二年,升四川提任 按察司,鏇調布政。數年只雁未通,皆愚臨馭之地過遠故也。每憶賢 契璠璵國器,定為盛世瑚璉,奈七閱科第錄,未見賢契 之名,豈和壁隋珠,賞識無人那?抑龍蟠鳳逸,埋光邱壑耶?今愚疊 積曠典,內補大理寺正卿,子本月到任。屈指成安至都至近,倘念舊 好,祈即過我,用慰離思,兼悉別悃;若必金玉爾音,是遐棄我也! 使郵到日,佇俟文旌遄發。尊紀陸芳,希為道意,不既。此上不華賢 契如面,眷友生王獻述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