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一百八十一 列傳第六十九



居數日,又言:“臣等遭逢先帝,臨終顧命,忄卷忄卷以陛下為托,痛心刻骨,誓以死報。即位詔書,天下延頸,而朝令夕改,迄無寧日。百官庶府,仿效成風,非惟廢格不行,抑且變易殆盡。建言者以為多言,幹事者以為生事,累章執奏謂之瀆擾,厘剔弊政謂之紛更。憂在於民生國計,則若罔聞知,事涉於近幸貴戚,則牢不可破。臣等心知不可,義當盡言。比為鹽法、賞功諸事,極陳利害,拱俟數日,未蒙批答。若以臣等言是,宜賜施行,所言如非,即當斥責。乃留中不報,視之若無。政出多門,咎歸臣等。宋儒朱子有言‘一日立乎其位,則一日業乎其官;一日不得乎其官,則不敢一日立乎其位。’若冒顧命之名而不盡輔導之實,既負先帝,又負陛下,天下後世其謂臣何?伏乞聖明矜察,特賜退休。”帝優旨慰留之,疏仍不下。

越五日,健等復上疏,歷數政令十失,指斥貴戚、近幸尤切。因再申前請。帝不得已,始下前疏,命所司詳議。健知志終不行,首上章乞骸骨,李東陽、謝遷繼之,帝皆不許。既而所司議上,一如健等指。帝勉從之,由是諸失利者鹹切齒。

六月庚午復上言:“近日以來,免朝太多,奏事漸晚,遊戲漸廣,經筵日講直命停止。臣等愚昧,不知陛下宮中復有何事急於此者。夫濫賞妄費非所以崇儉德,彈射釣獵非所以養仁心,鷹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於朝廷,弓矢甲冑戰鬥之象不可施於宮禁。今聖學久曠,正人不親,直言不聞,下情不達,而此數者雜交於前,臣不勝憂懼。”帝曰:“朕聞帝王不能無過,貴改過。卿等言是,朕當行之。”健等乃錄廷臣所陳時政切要者,請置坐隅朝夕省覽:曰無單騎馳驅,輕出宮禁;曰無頻幸監局,泛舟海子;曰無事鷹犬彈射;曰無納內侍進獻飲膳。疏入,報聞。

先是,孝宗山陵畢,健等即請開經筵。常初勉應之,後數以朝謁兩宮停講,或雲擇日乘馬。健等陳諫甚切至。八月,帝既大婚,健等又請開講。命俟九月,至期又命停午講。健等以先帝故事,日再進講,力爭不得。

當是時,健等懇切疏諫者屢矣,而帝以狎近群小,終不能改。既而遣中官崔杲等督織造,乞鹽萬二千引。所司執奏,給事中陶諧、徐昂,御史杜旻、邵清、楊儀等先後諫,健等亦言不可。帝召健等至暖閣面議,頗有所詰問,健等皆以正對。帝不能難,最後正色曰:“天下事豈皆內官所壞?朝臣壞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輩亦自知之。”因命鹽引悉如杲請。健等退,再上章言不可。帝自愧失言,乃俞健等所奏。於是中外鹹悅,以帝庶幾改過。

健等遂謀去“八黨”,連章請誅之。言官亦交論群閹罪狀,健及遷、東陽持其章甚力。帝遣司禮詣閣曰:“朕且改矣,其為朕曲赦若曹。”健等言:“此皆得罪祖宗,非陛下所得赦。”復上言曰:“人君之於小人,不知而誤用,天下尚望其知而去之。知而不去則小人愈肆。君子愈危,不至於亂亡不已。且邪正不並立,今舉朝欲決去此數人,陛下又知其罪而故留之左右,非特朝臣疑懼,此數人亦不自安。上下相猜,中外不協,禍亂之機始此矣。”不聽。健等以去就爭。瑾等八人窘甚,相對涕泣。而尚書韓文等疏復入,於是帝命司禮王岳等詣閣議,一日三至,欲安置瑾等南京。遷欲遂誅之,健推案哭曰:“先帝臨崩,執老臣手,付以大事。今陵土未乾,使若輩敗壞至此,臣死何面目見先帝!”聲色俱厲。岳素剛正疾邪,慨然曰:“閣議是。”其儕范亨、徐智等亦以為然。是夜,八人益急,環泣帝前。帝怒,立收岳等下詔獄,而健等不知,方倚岳內應。明日,韓文倡九卿伏闕固爭,健逆謂曰:“事且濟,公等第堅持。”頃之,事大變,八人皆宥不問,而瑾掌司禮。健、遷遂乞致仕,賜敕給驛歸,月廩、歲夫如故事。

健去,瑾憾不已。明年三月辛未詔列五十三人為奸黨,榜示朝堂,以健為首。又二年削籍為民,追奪誥命。瑾誅,復官,致仕。後聞帝數巡遊,輒嘆息不食曰:“吾負先帝。”世宗立,命行人齎敕存問,以司馬光、文彥博為比,賜賚有加。及年躋九十,詔撫臣就第致束帛、餼羊、上尊,官其孫成學中書舍人。嘉靖五年卒,年九十四。遺表數千言,勸帝正身勤學,親賢遠佞。帝震悼,賜恤甚厚,贈太師,諡文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