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一百八十一 列傳第六十九



十七年,重建闕里廟成,奉命往祭。還,上疏言:

臣奉使遄行,適遇亢旱。天津一路,夏麥已枯,秋禾未種,挽舟者無完衣,荷鋤者有菜色。盜賊縱橫,青州尤甚。南來人言:江南、浙東流亡載道,戶口消耗,軍伍空虛,庫無旬日之儲,官缺累歲之俸。東南,財賦所出,一歲之飢已至於此;北地{此口}窳,素無積聚,今秋再歉,何以堪之。事變之生,恐不可測。臣自非經過其地,則雖久處官曹,日理章疏,猶不得其詳,況陛下高居九重之上耶?

臣訪之道路,皆言冗食太眾,國用無經。差役頻煩,科派重疊。京城土木繁興,供役軍士財力交殫,每遇班操,寧死不赴。勢家巨族,田連郡縣,猶請乞不已。親王之藩,供億至二三十萬。游手之徒,託名皇親僕從,每於關津都會大張市肆,網羅商稅。國家建都於北,仰給東南,商賈驚散,大非細故。更有織造內官,縱群小掊擊,閘河官吏莫不奔駭,鬻販窮民所在騷然,此又臣所目擊者。

夫閭閻之情,郡縣不得而知也;郡縣之情,廟堂不得而知也;廟堂之情,九重亦不得而知也;始於容隱,成於蒙蔽。容隱之端甚小,蒙蔽之禍甚深。臣在山東,伏聞陛下以災異屢見,敕群臣盡言無諱。然詔旨頻降,章疏畢陳,而事關內廷、貴戚者,動為制肘,累歲經時,俱見遏罷。誠恐今日所言,又為虛文。乞取從前內外條奏,詳加採擇,斷在必行。

帝嘉嘆,悉付所司。

是時,帝數召閣臣面議政事。東陽與首輔劉健等竭心獻納,時政闕失必盡言極諫。東陽工古文,閣中疏草多屬之。疏出,天下傳誦。明年,與劉健、謝遷同受顧命。

武宗立,屢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劉瑾入司禮,東陽與健、遷即日辭位。中旨去健、遷,而東陽獨留。恥之,再疏懇請,不許。初,健、遷持議欲誅瑾,詞甚厲,惟東陽少緩,故獨留。健、遷瀕行,東陽祖餞泣下。健正色曰:“何泣為?使當日力爭,與我輩同去矣。”東陽默然。

瑾既得志,務摧抑縉紳。而焦芳入閣助之虐,老臣、忠直士放逐殆盡。東陽悒悒不得志,亦委蛇避禍。而焦芳嫉其位己上,日夕構之瑾。先是,東陽奉命編《通鑑纂要》。既成,瑾令人摘筆畫小疵,除謄錄官數人名,欲因以及東陽。東陽大窘,屬芳與張彩為解,乃已。

瑾凶暴日甚,無所不訕侮,於東陽猶陽禮敬。凡瑾所為亂政,東陽彌縫其間,亦多所補救。尚寶卿崔璿、副使姚祥、郎中張瑋以違制乘肩輿,從者妄索驛馬,給事中安奎、御史張彧以核邊餉失瑾意,皆荷重校幾死。東陽力救,璿等謫戍,奎、彧釋為民。

三年六月壬辰,朝退,有遺匿名書於御道數瑾罪者,詔百官悉跪奉天門外。頃之,執庶僚三百餘人下詔獄。次日,東陽等力救,會瑾亦廉知其同類所為,眾獲宥。後數日,東陽疏言寬恤數事,章下所司。既而戶部覆奏,言糧草虧折,自有專司,巡撫官總領大綱,宜從輕減。瑾大怒,矯旨詰責數百言,中外駭嘆。瑾患盜賊日滋,欲戍其家屬並鄰里及為之囊橐者。或自陳獲盜七十人,所司欲以新例從事。東陽言,如是則百年之案皆可追論也,乃免。劉健、謝遷、劉大夏、楊一清及平江伯陳熊輩幾得危禍,皆賴東陽而解。其潛移默奪,保全善類,天下陰受其庇。而氣節之士多非之。侍郎羅玘上書勸其早退,至請削門生籍。東陽得書,俯首長嘆而已。

焦芳既與中人為一,王鏊雖持正,不能與瑾抗,東陽乃援楊廷和共事,差倚以自強。已而鏊辭位,代者劉宇、曹元皆瑾黨,東陽勢益孤。東陽前已加少師兼太子太師,後瑾欲加芳官,詔東陽食正一品祿。四年五月,《孝宗實錄》成,編纂諸臣當序遷,所司援《會典》故事。詔以劉健等前纂修《會典》多糜費,皆奪升職,東陽亦坐降俸。居數日,乃以《實錄》功復之。

五年春,久旱,下詔恤刑。東陽等因上詔書所未及者數條,帝悉從之。而法司畏瑾,減死者止二人。其秋,瑾誅,東陽乃上疏自列曰:“臣備員禁近,與瑾職掌相關。凡調旨撰敕,或被駁再三,或逕自改竄,或持回私室,假手他人,或遞出謄黃,逼令落橐,真假混淆,無從別白。臣雖委曲匡持,期於少濟,而因循隱忍,所損亦多。理宜黜罷。”帝慰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