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八 梁本紀下第八



帝聰悟俊朗,天才英發,出言為論,音響若鍾。年五六歲,武帝嘗問所讀書,對曰:"能誦《曲禮》。"武帝使誦之,即誦上篇。左右莫不驚嘆。初生患眼,醫療必增,武帝自下意療之,遂盲一目。乃憶先夢,彌加愍愛。及長好學,博極群書。武帝嘗問曰:"孫策在江東,於時年幾?"答曰:"十七。"武帝曰:"正是汝年。"帝性不好聲色,頗慕高名,為荊州刺史,起州學宣尼廟。嘗置儒林參軍一人,勸學從事二人,生三十人,加稟餼。帝工書善畫,自圖宣尼像,為之贊而書之,時人謂之"三絕"。

與裴子野、劉顯、蕭子云、張纘及當時才秀為布衣交。常自比諸葛亮、桓溫,惟纘許焉。

性好矯飾,多猜忌,於名無所假人。微有勝己者,必加毀害。帝姑義興昭長公主子王銓兄弟八九人有盛名。帝妒害其美,遂改寵姬王氏兄王珩名琳,以同其父名。忌劉之遴學,使人鴆之。如此者甚眾,雖骨肉亦遍被其禍。始居文宣太后憂,依丁蘭作木母。及武帝崩,秘喪逾年,乃發凶問。方刻檀為像,置於百福殿內,事之甚謹。朝夕進蔬食,動靜必啟聞,跡其虛矯如此。

性愛書籍,既患目,多不自執卷。置讀書左右,番次上直,晝夜為常,略無休已,雖睡,卷猶不釋。五人各伺一更,恆致達曉。常眠熟大鼾,左右有睡,讀失次第,或偷卷度紙。

帝必驚覺,更令追讀,加以檟楚。雖戎略殷湊,機務繁多,軍書羽檄,文章詔誥,點毫便就,殆不游手。常曰:"我韜於文士,愧於武夫。"論者以為得言。

始在尋陽,夢人曰:"天下將亂,王必維之。"又背生黑子,巫媼見曰:"此大貴不可言。"初,武帝敕賀革為帝府諮議,使講《三禮》。革西上,意甚不悅,過別御史中丞江革。

江革告之曰:"吾嘗夢主上遍見諸子,至湘東王,脫帽授之。此人後必當璧,卿其行乎。"革頷之。及太清之禍,遂膺歸運。自侯景之難,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緣以長江為限。荊州界北盡武寧。西拒峽口;自嶺以南,復為蕭勃所據。文軌所同,千里而近,人戶著籍,不盈三萬。中興之盛,盡於是矣。武陵之平,議者欲因其舟艦遷都建鄴,宗懍、黃羅漢皆楚人,不願移,帝及胡僧祐亦俱未欲動。僕射王褒、左戶尚書周弘正驟言即楚非便。宗懍及御史大夫劉懿以為建鄴王氣已盡,且渚宮洲已滿百,於是乃留。尋而歲星在井,熒惑守心。帝觀之慨然而謂朝臣文武曰:"吾觀玄象,將恐有賊。但吉凶在我,運數由天,避之何益?"及魏軍逼,閽人朱買臣按劍進曰:"惟有斬宗懍、黃羅漢,可以謝天下。"帝曰:"曩實吾意,宗、黃何罪?"二人退入於人中。

及魏人燒柵,買臣、謝答仁勸帝乘暗潰圍出就任約。帝素不便馳馬,曰:"事必無成,徒增辱耳。"答仁又求自將,帝以問僕射王褒。褒曰:"答仁,侯景之黨,豈是可信?成彼之勛,不如降也。"乃聚圖書十餘萬卷盡燒之。答仁又請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內大都督,以帝鼓吹給之,配以公主。既而又召王褒謀之,答仁請入不得,歐血而去。遂使皇太子、王褒出質請降。有頃,黃門郎裴政犯門而出。帝乘白馬素衣出東門,抽劍擊闔曰:"蕭世誠一至此乎!"魏師至凡二十八日,徵兵四方,未至而城見克。

在幽逼,求酒飲之,制詩四絕。其一曰:"南風且絕唱,西陵最可悲,今日還蒿里,終非封禪時。"其二曰:"人世逢百六,天道異貞恆,何言異螻蟻,一旦損鵾鵬。"其三曰:"松風侵曉哀,霜霧當夜來,寂寥千載後,誰畏軒轅台?"其四曰:"夜長無歲月,安知秋與春?原陵五樹杏,空得動耕人。"梁王詧遣尚書傅準監行刑,帝謂之曰:"卿幸為我宣行。"準捧詩,流淚不能禁,進土囊而殞之。梁王詧使以布帊纏屍,斂以蒲蓆,束以白茅,以車一乘,葬於津陽門外。愍懷太子元良及始安王方略等,皆見害。徐世譜、任約自馬頭走巴陵。約後降於齊。將軍裴畿、畿弟機並被害。謝答仁三人相抱,俱見屠。汝南王大封、尚書左僕射王褒以下,並為俘以歸長安。乃選百姓男女數萬口,分為奴婢,小弱者皆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