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集解》雜篇第二十四徐無鬼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敖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釋文:“左傳,孫叔敖是楚莊王相,孔子未生。哀公十六年仲尼卒後,白公為亂,宜僚未嘗仕楚。又宣十二年傳,楚有熊相宜僚,與叔敖同時,去孔子甚遠。蓋寄言也。”成云:“古人飲必先祭,宜僚瀝酒祭,故祝聖人。 ”宣云:“燕會之際,正乞言憲道時也。蓋二子導孔子使言。”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前此未嘗言不言之言,乃今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司馬云:“宜僚,楚勇士也,善弄丸。白公將作亂,殺子西。子期、石乞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五百人。'往告,不許;承之以劍,不動,弄丸如故,曰:‘吾亦不泄子。'白公遂殺子西。子期歎息兩家而已,宜僚不預其患。”案:言“ 難解”,非也。或記載有異。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司馬云:“ 叔敖安寢恬臥,養德於廟堂之上,折沖於千里之外,敵國不敢犯,郢人投兵,無所攻伐。郢,楚都也。”釋文:“羽,雩舞者之所執。”案:淮南主術訓“昔孫叔敖恬臥而郢人無所害其鋒”,與此文意同。(“害”,王氏雜誌正作“用”。)丘願有喙三尺。”能言之具,願有之而已。引孔子語畢。彼之謂不道之道,彼,謂宜僚。叔敖難解兵投,不煩論說,是不言之道也。此之謂不言之辯〔一〕。故德總乎道之所一,無論行德若何,期於合道,一而已矣。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上知音智。止其分,即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宣云:“非見德者所能同。”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宣云:“ 非善辯者所能舉。”名若儒、墨而凶矣。宣云:“以名相標,凶德也。”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郭云:“有而無之。”死無諡,成云:“生既以功推物,故死亦無可諡。”實不聚,郭云:“令萬物各知足。”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郭云:“大愈不可為而得。”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郭云:“唯自然乃德耳。” 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天地何求,自無不備。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宣云:“己貴於物故也。”反己而不窮,自然不窮。 循古而不摩,順古道而行,無須摩飾。大人之誠。實也。

〔一〕“此之謂不言之辯”句,據集釋本補。

子綦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歅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歅曰:“梱也為祥。”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 子綦索然出涕曰:索然,涕下連綿之貌,“ 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哀其不幸,九方歅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況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禦福也。釋文:“禦,距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言汝何謂梱祥邪?夫所謂祥者,特鼻入酒肉之香,口入酒肉之味,二者盡之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其所自來,皆虐取於民者。吾未嘗為牧而牂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宎,若勿怪,何邪?釋文:“爾雅云:‘牂,牝羊也。'奧,西南隅,未地也。宎,字又作窔,司馬云:‘東北隅也。'一雲東南隅。”盧云:“ 釋宮:‘東南隅謂之窔。'東北隅乃宦也。”案:牂所自來,牧也;鶉所自來,田也。未田、牧而有牂、鶉,雖非如國君之取於民,亦必有由而至,汝未嘗一怪問,何邪?吾所與吾子游者,游於天地。逍遙遊也。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邀同徼。義具庚桑楚篇,彼“邀”作“交”。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庚桑楚篇大同。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攖, 上文“ 修胸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攖 ”,與此義相應。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吾一與之順應,而不必擇事所宜者為之。凡此皆與吾子修道之實也。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吾子不為世俗酒肉之人,而今也居然有世俗酒食之報,可怪也!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宣云:“此常事也。”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也。”宣云:“今無怪行,而有怪征,殆非我與吾子之罪,幾於天危我家乎!是以泣也。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鬻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郭云:“全恐其逃,不若刖之易售也。”於是乎刖而鬻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終。宣云:“渠公,蓋齊所封國,如楚葉公之類。適當君門之街為閽者,故曰與國君同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