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三十九 晉世家第九


六年春,秦繆公將兵伐晉。晉惠公謂慶鄭曰:“秦師深矣,【集解】:韋昭曰:“深,入境。一曰深猶重。”柰何?”鄭曰:“秦內君,君倍其賂;晉飢秦輸粟,秦飢而晉倍之,乃欲因其飢伐之:其深不亦宜乎!”晉卜御右,慶鄭皆吉。公曰:“鄭不孫。”【集解】:服虔曰:“孫,順。”乃更令步陽御戎,家僕徒為右,【集解】:服虔曰:“二子,晉大夫也。”進兵。九月壬戌,秦繆公、晉惠公合戰韓原。【索隱】:在馮翊夏陽北二十里,今之韓城縣是。惠公馬■不行,【索隱】:■音竹二反。謂馬重而陷之於泥。秦兵至,公窘,召慶鄭為御。鄭曰:“不用卜,敗不亦當乎!”遂去。更令梁繇靡御,【正義】:韋昭云:“梁由靡,大夫也。”虢射為右,輅秦繆公。【集解】:服虔曰:“輅,迎也。”【索隱】:輅音五稼反。鄒誕音五額反。繆公壯士冒敗晉軍,晉軍敗,遂失秦繆公,反獲晉公以歸。秦將以祀上帝。晉君姊為繆公夫人,衰絰涕泣。公曰:“得晉侯將以為樂,今乃如此。且吾聞箕子見唐叔之初封,曰‘其後必當大矣’,晉庸可滅乎!”乃與晉侯盟王城【集解】:杜預曰:“馮翊臨晉縣東有王城。”而許之歸。晉侯亦使呂省等報國人曰:“孤雖得歸,毋面目見社稷,卜日立子圉。”晉人聞之,皆哭。秦繆公問呂省:“晉國和乎?”對曰:“不和。小人懼失君亡親,【正義】:君,惠公也。親,父母也。言懼失君國亂,恐亡父母,不憚立子圉也。不憚立子圉,曰‘必報讎,寧事戎、狄’。正義小人言立子圉為君之後,必報秦。終不事秦,寧事戎、狄耳。其君子則愛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報德’。有此二故,不和。”於是秦繆公更舍晉惠公,餽之七牢。【正義】:餽音匱。一牛一羊一豕為一牢。十一月,歸晉侯。晉侯至國,誅慶鄭,修政教。謀曰:“重耳在外,諸侯多利內之。”欲使人殺重耳於狄。重耳聞之,如齊。
八年,使太子圉質秦。【正義】:質音致。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一男一女。梁伯卜之,男為人臣,女為人妾,故名男為圉,女為妾。【集解】:服虔曰:“圉人掌養馬臣之賤者。不聘曰妾。”
十年,秦滅梁。梁伯好土功,治城溝,【集解】:賈逵曰:“溝,塹也。”民力罷怨,【正義】:罷音皮。其眾數相驚,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滅之。
十三年,晉惠公病,內有數子。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滅之,我外輕於秦而內無援於國。君即不起,病大夫輕,更立他公子。”乃謀與其妻俱亡歸。秦女曰:“子一國太子,辱在此。秦使婢子侍,【集解】:服虔曰:“曲禮曰‘世婦以下自稱婢子’。婢子,婦人之卑稱。”以固子之心。子亡矣,我不從子,亦不敢言。”子圉遂亡歸晉。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為懷公。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內之。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國中諸從重耳亡者與期,期盡不到者盡滅其家。狐突之子毛及偃從重耳在秦,弗肯召。懷公怒,囚狐突。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數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懷公卒殺狐突。秦繆公乃發兵送內重耳,使人告欒、郤之黨【正義】:欒枝、郄縠之屬也。為內應,殺懷公於高梁,入重耳。重耳立,是為文公。
晉文公重耳,晉獻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賢士五人:曰趙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賈佗;先軫;魏武子。自獻公為太子時,重耳固已成人矣。獻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獻公十三年,以驪姬故,重耳備蒲城守秦。獻公二十一年,獻公殺太子申生,驪姬讒之,恐,不辭獻公而守蒲城。獻公二十二年,獻公使宦者履鞮【索隱】:即左傳之勃鞮,亦曰寺人披也。趣殺重耳。重耳逾垣,宦者逐斬其衣袪。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國也。是時重耳年四十三。從此五士,其餘不名者數十人,至狄。
狄伐咎如,【集解】:賈逵曰:“赤狄之別,隗姓。”【索隱】:赤狄之別種也,隗姓也。咎音高。鄒誕本作“囷如”,又雲或作“囚”。得二女:以長女妻重耳,生伯鯈、【正義】:直留反。叔劉;以少女妻趙衰,生盾。【索隱】:左傳雲伐廧咎如,獲其二女,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劉。則叔隗長而季隗少,乃不同也。居狄五歲而晉獻公卒,里克已殺奚齊、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殺,因固謝,不敢入。已而晉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與壯士欲殺重耳。重耳聞之,乃謀趙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為可用與,【索隱】:與音余。諸本或為“興”。興,起也。非翟可用興起,故奔之也。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原徙之大國。夫齊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諸侯。今聞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賢佐,盍往乎?”於是遂行。重耳謂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索隱】:犁猶比也。吾冢上柏大矣。【正義】:杜預云:“言將死入木也,不復成嫁也。”雖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