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五十五 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漢四年,韓信破齊而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張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淮陰事中。
其秋,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而壁固陵,諸侯期不至。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語在項籍事中。
漢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嘗有戰鬥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原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張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上在雒陽南宮,從復道【集解】:如淳曰:“複音衤復。上下有道,故謂之復道。”韋昭曰:“閣道。”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取天下,今陛下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生平所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恐又見疑平生集解徐廣曰:“多作‘生平’。”過失及誅,故即相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之柰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故,【集解】:漢書音義曰:“未起時有故怨。”數嘗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索隱】:地理志縣名,屬廣漢。什音十。【正義】:括地誌云:“雍齒城在益州什邡縣南四十步。漢什邡縣,漢初封雍齒為侯國。”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
劉敬說高帝曰:“都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夫關中左殽函,【正義】:殽,二殽山也,在洛州永寧縣西北二十八里。函谷關在陝州桃林縣西南十二里。右隴蜀,【正義】:隴山南連蜀之岷山,故云右隴蜀也。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索隱】:崔浩云:“苑馬牧外接胡地,馬生於胡,故云胡苑之利。”【正義】:博物志雲“北有胡苑之塞”。按:上郡、北地之北與胡接,可以牧養禽獸,又多致胡馬,故謂胡苑之利也。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索隱】:按:此言“謂”者,皆是依憑古語。言秦有四塞之國,如金城也。故淮南子云“雖有金城,非粟不守”。又蘇秦說秦惠王雲“秦地勢形便,所謂天府”。是所憑也。劉敬說是也。”於是高帝即日駕,西都關中。【索隱】:按:周禮“二曰詢國遷”,乃為大事。高祖即日西遷者,蓋謂其日即定計耳,非即日遂行也。
留侯從入關。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穀,【集解】:漢書音義曰:“服辟穀之藥,而靜居行氣。”杜門不出歲餘。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諫爭,未能得堅決者也。呂后恐,不知所為。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筴,上信用之。”呂后乃使建成侯呂澤劫留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乎?”留侯曰:“始上數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筴。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餘人何益。”呂澤彊要曰:“為我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索隱】:四人,四皓也,謂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按:陳留志雲“園公姓庾,字宣明,居園中,因以為號。夏黃公姓崔名廣,字少通,齊人,隱居夏里修道,故號曰夏黃公。角里先生,河內軹人,太伯之後,姓周名術,字元道,京師號曰霸上先生,一曰角里先生”。又孔安國祕記作“祿里”。此皆王劭據崔氏、周氏系譜及陶元亮四八目而為此說。四人者年老矣,皆以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無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必異而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賢,則一助也。”於是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