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卷八十五 列傳第四十五◎謝莊 王景文



貴高有危殆之懼,卑賤有溝壑之憂,張、單雙災,木雁兩失,有心於避禍,不如無心於任運。夫千仞之木,既摧於斧斤;一寸之草,亦瘁於踐蹋。高崖之修乾,與深谷之淺條,存亡之要,巨細一揆耳。晉畢萬七戰皆獲,死於牖下;蜀相費禕從容坐談,斃於刺客。故甘心於履危,未必逢禍;縱意於處安,不必全福。但貴者自惜,故每憂其身;賤者自輕,故易忘其己。然為教者,每誡貴不誡賤,言其貴滿好自恃也。凡名位貴達,人以在懷,泰則觸人改容,不則行路嗟愕。至如賤者,否泰不足以動人,存亡不足以絓數,死於溝瀆,死於塗路者,天地之間,亦復何限,人不以系意耳。

以此而推,貴何必難處,賊何必易安。但人生也自應卑慎為道,行己用心,務思謹惜。若乃吉凶大期,正應委之理運,遭隨參差,莫不由命也。既非聖人,不能見吉凶之先,正是依俙於理,言可行而為之耳。得吉者是其命吉,遇不吉者是其命凶。以近事論之,景和之世,晉平庶人從壽陽歸亂朝,人皆為之戰慄,而乃遇中興之運;袁顗圖避禍於襄陽,當時皆羨之,謂為陵霄駕鳳,遂與義嘉同滅。駱宰見幼主,語人云:"越王長頸鳥喙,可與共憂,不可與共樂。范蠡去而全身,文種留而遇禍。今主上口頸,頗有越王之狀,我在尚書中久,不去必危。"遂求南江小縣。諸都令史住京師者,皆遭中興之慶,人人蒙爵級;宰值義嘉染罪,金木纏身,性命幾絕。卿耳眼所聞見,安危在運,何可預圖邪!

時上既有疾,而諸弟並已見殺,唯桂陽王休范人才本劣,不見疑,出為江州刺史。慮一旦晏駕,皇后臨朝,則景文自然成宰相,門族強盛,藉元舅之重,歲暮不為純臣。泰豫元年春,上疾篤,乃遣使送藥賜景文死,手詔曰:"與卿周鏇,欲全卿門戶,故有此處分。"死時年六十。追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常侍、中書監、刺史如故,謚曰懿侯。

長子絢,字長素。年七歲,讀《論語》至"周監於二代",外祖何尚之戲之曰:"耶耶乎文哉。"絢即答曰:"草蓊風必偃。"少以敏惠見知。及長,篤志好學,官至秘書丞。年二十四,先景文卒,謚曰恭世子。子婼襲封,齊受禪,國除。

景文兄子蘊,字彥深。父楷,太中大夫,人才凡劣,故蘊不為群從所禮,常懷恥慨。家貧,為廣德令,會太宗初即位,四方叛逆,蘊遂感激為將,假寧朔將軍,建安王休仁司徒參軍,令如故。景文甚不悅,語之曰:"阿益,汝必破我門戶。"阿益者,蘊小字也。事寧,封吉陽縣男,食邑三百戶。為中書、黃門郎,晉陵、義興太守,所蒞並貪縱。在義興應見收治,以太后故,止免官。

廢帝元徽初,復為黃門郎,東陽太守。未之郡,值桂陽王休范逼京邑,蘊領兵於朱雀門戰敗被創,事平,除侍中,出為寧朔將軍、湘州刺史。蘊輕躁,薄於行業,時沈攸之為荊州刺史,密有異志,蘊與之結厚。及齊王輔朝政,蘊、攸之便連謀為亂,會遭母憂,還都,停巴陵十餘日,更與攸之成謀。時齊王世子為郢州行事,蘊至郢州,謂世子必下慰之,欲因此為變,據夏口,與荊州連橫。世子覺其意,稱疾不往,又嚴兵自衛,蘊計不得行,乃下。及攸之為逆,蘊密與司徒袁粲等結謀,事在粲傳。事敗,走斗場,追禽,斬於秣陵市。

景文弟子孚,大明末,為海鹽令。泰始初,天下反叛,唯孚獨不同逆,官至司徒記室參軍。

史臣曰:王景文弱年立譽,聲芳籍甚,榮貴之來,匪由勢至。若泰始之朝,身非外戚,與袁粲群公方驂並路,傾覆之災,庶幾可免。庾元規之讓中書令,義在此乎!

《宋書》 南朝梁·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