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史》卷一百六十八·列傳第六十五

郝經 苟宗道

郝經,字伯常,其先潞州人,徙澤州陵川。祖天挺,父思溫。天挺有重名,元好問之師也。金未,思溫闢地河南魯山。賊至,經母許匿窖中,賊爇火熏之,悶絕。經以蜜和寒菹汁,決母齒飲之,始蘇。時經甫九歲,人皆異之。金亡,徙順天,為守帥張柔、賈輔所知,延為上客,二家藏書皆萬卷,經博覽,學日進。

憲宗元年,世祖以皇弟開幕府金蓮川,召經,咨以時務,條上數十事,世祖大悅,遂留王府。及伐宋,經從至濮州。有得宋人奏議以獻,言衝要宜防者,凡七道,下諸將議,經曰:“古之一天下者,以德不以力。彼今未有敗亡之釁,我乃空國而出,諸侯窺伺於內,小民凋弊於外,經見其危,未見其利也。王不如修德布惠,敦族簡賢,綏懷遠人,順時而動,宋不足圖也。”世祖愕然曰:“汝與張拔都議邪?”經對曰:“經少館張柔家,聞其議論。此則經臆說,柔不知也。”世祖以楊惟中為江淮、荊湖南北等路宣撫使,經為副使,將歸德軍,先至江上,宣布恩信,納降附。惟中欲還汴,經不可,惟中怒,經率麾下先發。惟中愧謝,乃與經俱行。

經聞憲宗在蜀,久無功,進東師議曰:

經聞圖天下之事於未然則易,救天下之事於已在則難。已然之中復有未然者,使往者不失而來者得遂,是尤難也。國家以一旅之眾,奮起朔漠,斡斗極以圖天下,馬首所向無不摧破。滅金源,並西夏,蹂荊、襄,克成都,平大理,奄征思海,有天下十八,盡元魏、金源故地而加多。惟宋不下,未能混一,連兵構禍逾二十年。何曩時掇取之易,而今日混一之難也?

夫取天下,有可以力並,有可以術圖。並之以力則不可久,久則頓弊而不振;圖之以術則不可急,急則僥倖而難成。要之,成功各當其可,不妄為而已。

國家創業垂五十年,而一之以兵,遣黎虔劉殆盡。自古用兵未有如是之久者也,其力安得不弊利!且括兵率賦,朝下令而夕出師,躬擐甲冑,跋履山川。以志則銳,以力則強,以土則大,而其術則未盡也。苟於諸國既平之後,息師撫民,創法立制,上下井井,不撓不紊,任老成為輔相,選賢能為任使,鳩智計為機衡,平賦以足用,屯農以足食,內治既舉,外御亦備。如其不服,先以文誥,拒而不從,而後伺隙觀釁以正天伐。自東海至於襄、鄧、重兵數道,以為正兵。自漢中至於大理,輕兵捷出,以為奇兵。帥臣得人,師出以律,高拱九重之內,而海外有截矣。是而不為,乃於間歲遽為大舉,上下震動,兵連禍結,底安於危,是已然而莫可止者也。東師未出,大王仁明,則猶有未然者,可不議乎!

國家用兵,一以國俗為制,而不師古,不計師之眾寡,地之險易,敵之強弱,必合圍把槊,獵取之若禽獸然。鞭弭所屬,指期約日,萬里不忒,得兵家之詭道,而長於用奇。自澮河之戰,乘勝下燕、雲,遺之而去,似無意於取者。既破回鶻,滅西夏,乃出兵關陝以敗金師,然後知所以深取之,長於用奇也。既而由金、房出繞潼關之背以攻汴,自西和逕入石泉、威、茂以取蜀,自臨洮、吐番空穿徹西南以平大理,皆用奇也。夫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而後可以用奇。豈有連百萬之眾,首尾萬餘里,六飛雷動,乘輿親出。竭天下,倒四海,大極於遐徼之土,細窮於委巷之已,撞其鍾而掩其耳,齧其臍而蔽其目,如是用奇者乎?是執千金之璧而投瓦石也。

其初以奇勝也,關隴、江淮之北,平原曠野之多,而吾長於騎,故所向不能御。兵鋒新銳,民物稠伙,擁而擠之,郡邑自潰,而吾長於攻,故所擊無不破。是以用奇而驟勝。今限以大山深谷,厄以重險薦阻,迂以危途繚徑,我乘險以用奇則難,彼因險以制勝則易。況於客主勢懸,蘊蓄情露,雖有奇謀秘略,無所用之。力無所用與無力同,計不能行與無計周。泰山壓卵之勢,河海濯爇之舉,擁遏頓滯,盤桓而不得進,所謂強弩之末不能射魯縞者也。

為今之計,則宜救已然之失,防未然之變而已。西師既構,猝不可解,如兩虎相鬥,入於岩阻,見之者辟易不暇,又焉能以理相喻,使之逡巡自退。彼知其危,竭國以並命,我必其取,無由以自悔,兵連禍結,何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