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資治通鑑》宋紀一百二十一 起著雍敦牂十月,盡屠維協哈五月,凡八月



丁未,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曰:“臣謹按王倫本一狎邪小人,市井無賴,頃緣宰相無識,遂舉以使敵。專務詐誕、欺罔天聽,驟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齒唾罵。今者無故誘致敵使,以詔諭江南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劉豫我也。劉豫臣事金國,南面稱王,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不拔之業,一旦金人改慮,捽而縛之,父子為虜。商鑒不遠,而倫又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為金人之天下,以祖宗之位為金人藩臣之位乎?且安知異時無厭之求,不如我以無禮如劉豫也!夫三尺童子,至無知也,指仇敵而使之拜,則怫然怒;堂堂大國,相率而拜仇敵,曾無童稚之羞,而陛下忍為之耶?倫之議乃曰:‘我一屈膝,則梓宮可還,太后可復,淵聖可歸,中原可得。’嗚呼!自變故以來,主和議者,誰不以此說啖陛下哉?然而卒無一驗,則敵之情偽已可知矣。陛下尚不覺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國大仇而不報,含垢忍恥,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敵決可和,盡如倫議,天下後世謂陛下何如主也?況敵人變詐日出,而倫又以奸邪濟之,則梓宮決不可還,太后決不可復,淵聖決不可歸,中原決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復伸,國勢凌夷,不可復振,可為慟哭流涕長太息者矣!向者陛下間關海道,危如累卵,當時尚不忍北面臣敵;況今國勢稍張,諸將盡銳,士卒思奮!只如頃者敵勢陸梁,偽豫入寇,固嘗敗之於襄陽,敗之於淮上,敗之於渦口,敗之於淮陰,較之前日蹈海之危,已萬萬矣;倘不得已而用兵,則我豈遽出敵人下哉!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而氣已索,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虛名,惜夫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今內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談,皆欲食倫之內,謗議洶洶,陛下不聞,正恐一旦變作,禍且不測。臣竊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

“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心腹大臣而亦然。陛下有堯、舜之資,檜不能致陛下如唐、虞,而欲導陛下為石晉。近者禮部侍郎曾開等引古誼以折之,檜乃厲聲責下:‘侍郎知故事,我獨不知!’則檜之遂非很愎,已自可見。而乃建白,令台諫侍臣簽議可否,是蓋恐天下議己,而令台諫侍臣共分謗耳。有識之士,皆以為朝無正人,吁,可惜哉!頃者孫近傅會檜議,遂得參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饑渴,而近伴食中書,謾不敢可否一事,檜曰敵可講和,近亦曰可和,檜曰天子當拜,近亦曰當拜。臣嘗至政事堂,三發問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諫侍從議之矣。嗚呼!參贊大臣,徒取充位如此,有如敵騎長驅,尚能折衝禦侮邪?臣竊謂秦檜、孫近亦可斬也。

“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日,區區之心,願斷三人頭竿之藁街,然後羈留敵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寧能處小朝廷求活耶!”

戊申,接伴使范同,奏金使遣人議過界,帝曰:“若使百姓免於兵革之苦,得安其生,朕亦何愛一己之屈!”時上下洶洶,上手札付同,塗中稍生事,當議編置。既而金使蕭哲與其右司侍郎張通古入境,同北向再拜,問金主起居,軍民見者,往往流涕。

辛亥,樞密院編修胡銓昭州編管。

銓之上書也,都人喧騰,數日不定。帝語秦檜曰:“朕本無黃屋心,今橫議若此,據朕本心,惟有養母耳。”於是檜與參知政事孫近言:“臣等比以金使及境,各進愚計,務欲接納適中,可以經久。朝廷之體,貴在縝密,不敢漏言。聞銓上章歷詆,蓋緣臣等識淺望輕,無以取信於人,伏望睿斷早賜誅責,以孚眾聽。”詔答曰:“卿等所陳,初無過論。朕志固定,擇其可行。中外或致於憂疑,道路未詳其本末。至小吏輕詆柄臣,久將自明,何罪之有!”至是乃議責銓。檜批旨曰:“北使及境,朝廷夙夜講究,務欲上下安帖,貴得和議久遠。銓身為樞屬,既有所見,自合就使長建白。乃狂妄上書,語言凶悖,仍多散副本,意在鼓眾劫持朝廷。可追毀出身以來文字,除名勒停,送昭州編管,永不收敘。令臨安府差使臣兵級押發前去,候到,具日月聞奏。仍令學士院降詔,布告中外,深知朕安民和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