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卷十四·楚策一



張儀相秦,謂昭雎曰:“楚無鄢郢、漢中,有所更得乎?”曰:“無有。”曰:“無昭雎、陳軫,有所更得乎?”曰:“無所更得。”張儀曰:“為儀謂楚王:‘逐昭雎、陳軫,請復鄢郢、漢中。’”昭雎歸報楚王,楚王說之。

有人謂昭雎曰:“甚矣,楚王不察於爭名者也。韓求相工陳籍而周不聽,魏求相綦母恢而周不聽,何以也?周[曰]:‘是列縣畜我也。’今楚萬乘之強國也,大王天下之賢主也。今儀曰‘逐君與陳軫’,而王聽之,是楚自行不如周,而儀重於韓、魏之王也。且儀之所行,有功名者秦也,所欲貴富者魏也。欲為攻於魏,必南伐楚。故攻有道,外絕其交,內逐其謀臣。陳軫夏人也,習於三晉之事,故逐之,則楚無謀臣矣。今君能用楚之眾,故亦逐之,則楚眾不用矣。此所謂內攻之者也,而王不知察。今君何不見臣於王,請為王使齊交不絕。齊交不絕,儀聞之,其效鄢郢、漢中必緩矣。是昭雎之言不信也,王必薄之。”

二十 威王問於莫敖子華章

魏王問於莫敖子華曰:“自從先君文王以至不榖之身,亦有不為爵勸,不為祿免,以憂社稷者乎?”莫敖子華對曰:“如(華)[章]不足知之矣。”王曰:“不於大夫,無所聞之?”莫敖左華對曰:“君王將何問者也?彼有廉其爵,貧其身,以憂社稷者;有崇其爵,豐其祿,以憂社稷者;有斷脰決腹,一暝而萬世不視,不知所益,以憂社稷者;有勞其身,愁其志,以憂社稷者;亦有不為爵勸,不為祿勉,以憂社稷者。”

王曰:“大夫此言,將何謂也?”莫敖子華對曰:“昔令尹子文,緇帛之衣以朝,鹿裘以處;未明而立於朝,日晦而歸食;朝不謀夕,無一(月)[日]之積。故彼廉其爵,貧其身,以憂社稷者,令尹子文是也。

“昔者葉公子高,身獲於表薄,而財於柱國;定白公之禍,寧楚國之事;恢先君以揜方城之外,四封不侵,名不挫於諸侯。當此之時也,天下莫敢以兵南鄉。葉公子高食田六百畛,故彼崇其爵,豐其祿,以憂社稷者,葉公子高是也。

“昔者吳與楚戰於柏舉。兩御之間夫卒交。莫敖大心撫其御之手,顧而大息曰:‘嗟乎子乎,楚國亡之(月)[日]至矣!吾將深入吳軍,若撲一人,若捽一人,以與大心者也,社稷其為庶幾乎?’故斷脰決腹,一瞑而萬事不視,不知所益,以憂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

“昔吳與楚戰於柏舉,三戰郢。(寡君)[君王]身出,大夫悉屬,百姓離散。棼冒勃蘇曰:‘吾被堅執銳,赴強敵而死,此猶一卒也,不若奔諸侯。’於是嬴糧潛行,上崢山,逾深谿,蹠穿膝暴,七日而薄秦王之朝,(雀)[隺]立不轉,晝吟宵哭,七日不得告,水漿無入口,瘨而殫悶,旄不知人。秦王聞而走之,冠帶不相及,左奉其首,右濡其口,勃蘇乃蘇。秦王身問之:‘子孰誰也?’棼冒勃蘇對曰:‘臣非異,楚使新造(盭)[釐]棼冒勃蘇。吳與楚人戰於柏舉,三戰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屬,百姓離散,使下臣來告亡,且求救。’秦王顧令,不起。‘寡人聞之,萬乘之君得罪於士,社稷其危,今此之謂也。’遂出革車千乘,卒萬人,屬之子滿與子虎,下塞以東,與吳人戰於濁水,而大敗之,亦聞於遂浦。故勞其身,愁其思,以憂社稷者,棼冒勃蘇是也。

“吳與楚戰於柏舉,三戰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屬,百姓離散。蒙榖給斗於宮唐之上,舍斗奔郢,曰:‘若有孤,楚國社稷其庶幾乎?’遂入大宮,負雞次之典,以浮於江,逃於雲夢之中。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亂;蒙榖獻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此)[比]蒙谷之功多,與存國相若,封之執圭,田六百畛。蒙榖怒曰:‘榖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餘豈(悉)[患]無君乎?”遂自棄於(磨)[磿]山之中,至今無冒。故不為爵勸,不為祿勉,以憂社稷者,蒙榖是也。”

王乃大息曰:“此古之人也,今之人焉能有之耶?”莫敖子華對曰:“昔者先君靈王好小要,楚士約食,馮而能立,式而能起。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惡,然而不避。章聞之:其君好發者,其臣抉拾。君王直不好,若君王誠好賢,此五臣者,皆可得而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