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七 戰國漢唐諸子



賈誼之學雜。他本是戰國縱橫之學,只是較近道理,不至如儀秦蔡范之甚爾。他於這邊道理見得分數稍多,所以說得較好。然終是有縱橫之習,緣他根腳只是從戰國中來故也。漢儒惟董仲舒純粹,其學甚正,非諸人比。只是困苦無精彩,極好處也只有'正誼、明道'兩句。下此諸子皆無足道。如張良諸葛亮固正,只是太粗。王通也有好處,只是也無本原工夫,卻要將秦漢以下文飾做個三代,他便自要比孔子,不知如何比得!他那斤兩輕重自定,你如何文飾得!如續詩、續書、玄經之作,盡要學個孔子,重做一個三代,如何做得!如續書要載漢以來詔令,他那詔令便載得,發明得甚么義理?發明得甚么政事?只有高帝時三詔令稍好,然已不純。如曰'肯從吾游者,吾能尊顯之',此豈所以待天下之士哉?都不足錄。三代之書誥詔令,皆是根源學問,發明義理,所以燦然可為後世法。如秦漢以下詔令濟得甚事?緣他都不曾將心子細去讀聖人之書,只是要依他個模子。見聖人作六經,我也學他作六經。只是將前人腔子,自做言語填放他腔中,便說我這個可以比並聖人。聖人做個論語,我便做中說。如揚雄太玄法言亦然,不知怎生比並!某嘗說,自孔孟滅後,諸儒不子細讀得聖人之書,曉得聖人之旨,只是自說他一副當道理。說得卻也好看,只是非聖人之意,硬將聖人經旨說從他道理上來。孟子說'以意逆志'者,以自家之意,逆聖人之志。如人去路頭迎接那人相似,或今日接著不定,明日接著不定;或那人來也不定,不來也不定;或更遲數日來也不定,如此方謂之'以意逆志。'今人讀書,卻不去等候迎接那人,只認硬趕捉那人來,更不由他情願;又教它莫要做聲,待我與你說道理。聖賢已死,它看你如何說,他又不會出來與你爭,只是非聖賢之意。他本要自說他一樣道理,又恐不見信於人。偶然窺見聖人說處與己意合,便從頭如此解將去,更不子細虛心,看聖人所說是如何。正如人販私鹽,擔私貨,恐人捉他,須用求得官員一兩封書,並掩頭行引,方敢過場、務,偷免稅錢。今之學者正是如此,只是將聖人經書,拖帶印證己之所說而已,何常真實得聖人之意?卻是說得新奇巧妙,可以欺惑人,只是非聖人之意。此無他,患在於不子細讀聖人之書。人若能虛心下意,自莫生意見,只將聖人書玩味讀誦,少間意思自從正文中迸出來,不待安排,不待杜撰。如此,方謂之善讀書。且屈原一書,近偶閱之,從頭被人錯解了。自古至今,訛謬相傳,更無一人能破之者,而又為說以增飾之。看來屈原本是一個忠誠惻怛愛君底人。觀他所作離騷數篇,儘是歸依愛慕,不忍捨去懷王之意。所以拳拳反覆,不能自已,何嘗有一句是罵懷王。亦不見他有偏躁之心,後來沒出氣處,不奈何,方投河殞命。而今人句句盡解做罵懷王,枉屈說了屈原。只是不曾平心看他語意,所以如此。"〔僩〕

問揚雄。曰:"雄之學似出於老子。如太玄曰:'潛心於淵,美厥靈根。'測曰:'"潛心於淵",神不昧也。'乃老氏說話。"問:"太玄分贊於三百六十六日下,不足者乃益以'踦贏',固不是。如易中卦氣如何?"曰:"此出於京房,亦難曉。如太玄中推之,蓋有氣而無朔矣。"問:"伊川亦取雄太玄中說,如何?"曰:"不是取他言,他地位至此耳。"又問:"賈誼與仲舒如何?"曰:"誼有戰國縱橫之氣;仲舒儒者,但見得不透。"曰:"伊川於漢儒取大毛公,如何?"曰:"今亦難考。但詩注頗簡易,不甚泥章句。"問:"文中子如何?"曰:"渠極識世變,有好處,但太淺,決非當時全書。如說家世數人,史中並無名。又,關朗事,與通年紀甚懸絕。"可學謂:"可惜續經已失,不見渠所作如何!"曰:"亦何必見?只如續書有桓榮之命。明帝如此,則榮可知。使榮果有帝王之學,則當有以開導明帝,必不至為異教所惑。如秋風之詩,乃是末年不得已之辭,又何足取?渠識見不遠,卻要把兩漢事與三代比隆!近來此等說話極勝,須是於天理人慾處分別得明。如唐太宗分明是殺兄劫父代位,又何必為之分別說!沙隨雲,史記高祖泛舟於池中,則'明當早參'之語,皆是史之潤飾。看得極好,此豈小事!高祖既許之明早入辨,而又卻泛舟,則知此事經史臣文飾多矣。"問:"禪位亦出於不得已。"曰:"固是。它既殺元良,又何處去?明皇殺太平公主亦如此,可畏!"〔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