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七 戰國漢唐諸子



只有董仲舒資質純良,摸索道得數句著,如"正誼不謀利"之類。然亦非它真見得這道理。〔恪〕董子。

問:"性者,生之質。"曰:"不然。性者,生之理;氣者,生之質,已有形狀。"

問:"仲舒云:'性者,生之質。'""也不是。只當雲,性者,生之理也;氣者,生之質也。"璘謂:"'性者,生之質',本庄子之言。"曰:"莊子有云:'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前輩謂此說頗好,如'有物有則'之意。"〔璘〕

問:"仲舒以情為人之欲,如何?"曰:"也未害。蓋欲為善,欲為惡,皆人之情也。"〔道夫〕

童問董仲舒見道不分明處。曰:"也見得鶻突。如'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質;情者,人之欲。命非聖人不行,性非教化不成,情非制度不節'等語,似不識性善模樣。又雲,'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義;知仁義,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理',又似見得性善模樣。終是說得騎牆,不分明端的。"〔淳〕

"仲舒言:'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質。'如此說,固未害。下雲'命非聖人不行',便牽於對句,說開去了。如'正誼明道'之言,卻自是好。"道夫問:"或謂此語是有是非,無利害,如何?"曰:"是不論利害,只論是非。理固然也,要亦當權其輕重方盡善,無此亦不得。只被今人只知計利害,於是非全輕了。"〔道夫〕

建寧出"正誼明道如何論"。先生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誼必正,非是有意要正;道必明,非是有意要明,功利自是所不論。仁人於此有不能自已者。'師出無名,事故不成;明其為賊,敵乃可服',此便是有意立名以正其誼。"

在浙中見諸葛誠之千能云:"'仁人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仲舒說得不是。只怕不是義,是義必有利;只怕不是道,是道必有功。"先生謂:"才如此,人必求功利而為之,非所以為訓也。固是得道義則功利自至;然而有得道義而功利不至者,人將於功利之徇,而不顧道義矣。"〔璘〕

仲舒所立甚高。後世之所以不如古人者,以道義功利關不透耳。其議匈奴一節,婁敬賈誼智謀之士為之,亦不如此。

劉淳叟問:"漢儒何以溺心訓詁而不及理?"曰:"漢初諸儒專治訓詁,如教人亦只言某字訓某字,自尋義理而已。至西漢末年,儒者漸有求得稍親者,終是不曾見全體。"問:"何以謂之全體?"曰:"全體須徹頭徹尾見得方是。且如匡衡問時政,亦及治性情之說;及到得他入手做時,又卻只修得些小宗廟禮而已。翼奉言'見道知王治之象,見經知人道之務',亦自好了;又卻只教人主以陰陽日辰貪狠廉貞之類辨君子小人。以此觀之,他只時復窺見得些子,終不曾見大體也。唯董仲舒三篇說得稍親切,終是不脫漢儒氣味。只對江都易王雲'仁人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方無病,又是儒者語。"

董仲舒才不及陸宣公而學問過之。張子房近黃老,而隱晦不露。諸葛孔明近申韓。〔節〕

揚子云出處非是。當時善去,亦何不可?〔揚〕揚子。

問:"揚子'避礙通諸理'之說是否?"曰:"大概也似,只是言語有病。"問:"莫不是'避'字有病否?"曰:"然。少間處事不看道理當如何,便先有個依違閃避之心矣。"〔僩〕

"'學之為王者事',不與上文屬。只是言人君不可不學底道理,所以下文云:'堯舜禹湯文武汲汲,仲尼皇皇。以數聖人之盛德,猶且如此。'"問:"'仲尼皇皇'如何?"曰:"夫子雖無王者之位,而有王者之德,故作一處稱揚。"〔道夫〕

揚子云謂南北為經,東西為緯,故南北為縱,東西為橫。六國之勢,南北相連則合縱;秦據東西,以橫破縱也。蓋南北長,東西短,南北直,東西橫,錯綜於其間也。〔敬仲〕

"德隆則晷星,星隆則晷德。"晷,影也,猶影之隨形也。蓋德隆則星隨德而見,星隆則人事反隨星而應。"〔僩〕

揚子云云:"月未望,則載魄於西;既望,則終魄於東;其溯於日乎!"先生舉此,問學者是如何。眾人引諸家注語,(古註解"載"作"始","魄"作"光"。溫公改"魄"作"朏",先生雲,皆非是。)皆不合。久之,乃曰:"只曉得個'載'字,便都曉得。載者,如載入之'載'。如老子云'載營魄',左氏雲'從之載',正是這個'載'字。諸家都亂說,只有古註解云:'月未望,則光始生於西面,以漸東滿;既望,則光消虧於西面,以漸東盡。'此兩句略通而未盡。此兩句盡在'其溯於日乎'一句上。蓋以日為主,月之光也,日載之;光之終也,日終之。'載',猶載入之'載'。(又訓上,如今人上光、上采色之"上"。)蓋初一二間,時日落於酉,月是時同在彼;至初八九日落在酉,則月已在午;至十五日相對,日落於酉而月在卯,此未望而載魄於西。蓋月在東日則在西,日載之光也。及日與月相去愈遠,則光漸消而魄生。少間月與日相蹉過,日卻在東,月卻在西,故光漸至東盡,則魄漸復也。當改古注云:'日加魄於西面,以漸東滿;日復魄於西面,以漸東盡。其載也,日載之;其終也,日終之,皆系於日。'又說秦周之士,貴賤拘肆,皆系於上之人,猶月之載魄終魄皆系於日也,故曰'其溯於日乎'!其載其終,皆向日也。溫公云:'當改"載魄"之"魄"作"朏"。'都是曉揚子云說不得,故欲如此改。老子所謂'載營魄',便是如此。'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一便是魄,抱便是載,蓋以火養水也。魄是水,以火載之。'營'字,恐是'熒'字,光也。古字或通用不可知。或人解作經營之'營',亦得。"次日又云:"昨夜說終魄於東'終'字,亦未是。(昨夜解"終"作"復",言光漸消而復其魄也。)蓋終魄亦是日光加魄於東而終之也。始者日光加魄之西,以漸東滿,及既望,則日光鏇而東,以終盡月之魄,則魄之西漸復,而光漸消於魄之西矣。"因又說老子"載營魄"。"昨日見溫公解得揚子'載魄'沒理會,因疑其解老子,亦必曉不得。及看,果然。但注云:'"載營魄"闕。'只有此四字而已。潁濱解云:'神載魄而行。'言魄是個沈滯之物,須以神去載他,令他外舉。其說云:'聖人則以魄隨神而動,眾人則神役於魄。'據他只於此間如此強解得,若以解揚子,則解不得矣。又解魄做物,只此一句便錯。耳目之精明者為魄,如何解做物得!又以一為神,亦非。一正指魄言,神抱魄,火抱水也。溫公全不理會修養之學,所以不曉。潁濱一生去理會修養之術,以今觀之,全曉不得,都說錯了。河上公固是胡說,如王弼也全解錯了。王弼解載作處,魄作所居,言常處於所居也,更是胡說!據潁濱解老子,全不曉得老子大意。他解神載魄而行,便是個剛強外舉底意思。老子之意正不如此,只是要柔伏退步耳。觀他這一章盡說柔底意思,云:'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天門開闢,能為雌乎?'老子一書意思都是如此。它只要退步不與你爭。如一個人叫哮跳躑,我這裡只是不做聲,只管退步。少間叫哮跳躑者自然而屈,而我之柔伏應自有餘。老子心最毒,其所以不與人爭者,乃所以深爭之也,其設心措意都是如此。閒時他只是如此柔伏,遇著那剛強底人,它便是如此待你。張子房亦是如此。如雲'推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又雲'以無為取天下',這裡便是它無狀處。據此,便是它柔之發用功效處。又,楚詞也用'載營魄'字,其實與潁濱解老子同。若楚詞恐或可如此說。以此說老子,便都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