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七 戰國漢唐諸子



子升問仲舒文中子。曰:"仲舒本領純正。如說'正心以正朝廷',與'命者天之令也'以下諸語,皆善。班固所謂'純儒',極是。至於天下國家事業,恐施展未必得。王通見識高明,如說治體處極高,但於本領處欠。如古人'明德、新民、至善'等處,皆不理會,卻要鬥合漢魏以下之事整頓為法,這便是低處。要之,文中論治體處,高似仲舒,而本領不及;爽似仲舒,而純不及。"因言:"魏徵作隋史,更無一語及文中,自不可曉。嘗考文中世系,並看阮逸、龔鼎臣注,及南史、劉夢得集,次日因考文中世系,四書不同,殊不可曉。"又檢李泰伯集,先生因言:"文中有志於天下,亦識得三代制度,較之房魏諸公文,稍有些本領,只本原上工夫都不曾理會。若究其議論本原處,亦只自老莊中來。"〔木之〕

先生令學者評董仲舒揚子云王仲淹韓退之四子優劣。或取仲舒,或取退之。曰:"董仲舒自是好人,揚子云不足道,這兩人不須說。只有文中子韓退之這兩人疑似,試更評看。"學者亦多主退之。曰:"看來文中子根腳淺,然卻是以天下為心,分明是要見諸事業。天下事,它都一齊入思慮來。雖是卑淺,然卻是循規蹈矩,要做事業底人,其心卻公。如韓退之雖是見得個道之大用是如此,然卻無實用功處。它當初本只是要討官職做,始終只是這心。他只是要做得言語似六經,便以為傳道。至其每日功夫,只是做詩,博弈,酣飲取樂而已。觀其詩便可見,都襯貼那原道不起。至其做官臨政,也不是要為國做事,也無甚可稱,其實只是要討官職而已。"〔僩〕

立之問:"揚子與韓文公優劣如何?"曰:"各自有長處。文公見得大意已分明,但不曾去子細理會。如原道之類,不易得也。揚子云為人深沈,會去思索。如陰陽消長之妙,他直是去推求。然而如太玄之類,亦是拙底工夫,道理不是如此。蓋天地間只有個奇耦,奇是陽,耦是陰。春是少陽,夏是太陽,秋是少陰,冬是太陰。自二而四,自四而八,只恁推去,都走不得。而揚子卻添兩作三,謂之天地人,事事要分作三截。又且有氣而無朔,有日星而無月,恐不是道理。亦如孟子既說'性善',荀子既說'性惡',他無可得說,只得說個'善惡混'。若有個三底道理,聖人想自說了,不待後人說矣。看他裡面推得辛苦,卻就上面說些道理,亦不透徹。看來其學似本於老氏。如'惟清惟勝,惟淵惟默'之語,皆是老子意思。韓文公於仁義道德上看得分明,其剛領已正,卻無他這個近於老子底說話。"又問:"文中子如何?"曰:"文中子之書,恐多是後人添入,真偽難見,然好處甚多。但一一似聖人,恐不應恰限有許多事相協得好。如見甚荷蕢隱者之類,不知如何得恰限有這人。若道他都是妝點來,又恐妝點不得許多。然就其中惟是論世變因革處,說得極好。"又問:"程子謂'揚子之學實,韓子之學華',是如何?"曰:"只緣韓子做閒雜言語多,故謂之華。若揚子雖亦有之,不如韓子之多。"〔時舉〕

揚子云韓退之二人也難說優劣。但子云所見處,多得之老氏,在漢末年難得人似它。亦如荀子言語亦多病,但就彼時亦難得一人如此。子云所見多老氏者。往往蜀人有嚴君平源流。且如太玄就三數起,便不是。易中只有陰陽奇耦,便有四象:如春為少陽,夏為老陽,秋為少陰,冬為老陰。揚子云見一二四都被聖人說了,卻杜撰,就三上起數。"問:"溫公最喜太玄。"曰:"溫公全無見處。若作太玄,何似作歷?老泉嘗非太玄之數,亦說得是。"又問:"與康節如何?"曰:"子云何敢望康節!康節見得高,又超然自得。退之卻見得大綱,有七八分見識。如原道中說得仁義道德煞好,但是他不去踐履玩味,故見得不精微細密。伊川謂其學華者,只謂愛作文章。如作詩說許多閒言語,皆是華也。看得來退之勝似子云。"〔南升〕

問:"先生王氏續經說云云,荀卿固不足以望之。若房杜輩,觀其書,則固嘗往來於王氏之門。其後來相業,還亦有得於王氏道否?"曰:"房杜如何敢望文中子之萬一!其規模事業,無文中子仿彿。某嘗說,房杜只是個村宰相。文中子不幹事,他那制度規模,誠有非後人之所及者。"又問:"仲舒比之如何?"曰:"仲舒卻純正,然亦有偏,又是一般病。韓退之卻見得又較活,然亦只是見得下面一層,上面一層都不曾見得。大概此諸子之病皆是如此,都只是見得下面一層,源頭處都不曉。所以伊川說'西銘是原道之宗祖',蓋謂此也。"〔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