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二 呂伯恭

因說南軒東萊,或云:"二先生若是班乎?"壽昌曰:"不然。"先生適聞之,遂問如何。曰:"南軒非壽昌所敢知,東萊亦不相識。但以文字觀之,東萊博學多識則有之矣,守約恐未也。"先生然之。〔壽昌〕

某嘗謂,人之讀書,寧失之拙,不可失之巧;寧失之低,不可失之高。伯恭之弊,盡在於巧。〔伯羽〕

伯恭說義理,太多傷巧,未免杜撰。子靜使氣,好為人師,要人悟。一云:"呂太巧,杜撰。陸喜同己,使氣。"〔閎祖〕

或問東萊象山之學。曰:"伯恭失之多,子靜失之寡。"〔柄〕

或問:"東萊謂變化氣質,方可言學。"曰:"此意甚善。但如鄙意,則以為學乃能變化氣質耳。若不讀書窮理,主敬存心,而徒切切計較於昨非今是之間,恐亦勞而無補也。"

伯恭更不教人讀論語。〔方子〕

伯恭教人看文字也粗。有以論語是非問者。伯恭曰:"公不會看文字,管他是與非做甚?但有益於我者,切於我者,看之足矣。"且天下須有一個是與不是,是處便是理,不是處便是咈理,如何不理會得?〔賜〕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呂丈舊時性極褊急,因病中讀論語,於此有省,後遂如此好。廣錄云:"伯恭言,少時愛使性,才見使令者不如意,便躁怒。後讀論語云雲。某嘗問路德章:'曾見東萊說及此否?'"

伯恭要無不包羅,只是撲過,都不精。詩小序是他看不破。薛常州周禮制度都不能言。邵數亦教季通說過一遍,又休了。〔揚〕

東萊聰明,看文理卻不子細。向嘗與較程易,到噬嗑卦"和而且治",一本"治"作"洽"。據"治"字於理為是,他硬執要做"洽"字。"和"已有洽意,更下"洽"字不得。緣他先讀史多,淳錄作"讀史來多而"。所以看粗著眼。讀書須是以經為本,而後讀史。〔義剛〕(淳同。)

李德之問:"繫辭精義編得如何?"曰:"編得亦雜,只是前輩說話有一二句與繫辭相雜者皆載。只如'觸類而長之',前輩曾說此便載入,更不暇問是與不是。"〔蓋卿〕

或問繫辭精義。曰:"這文字雖然是裒集得做一處,其實於本文經旨多有難通者。如伊川說話與橫渠說話,都有一時意見如此,故如此說。若用本經文一二句看得亦自通,只要成片看,便上不接得前,下不帶得後。如程先生說孟子'勿忘,勿助長',只把幾句來說敬。後人便將來說此一章,都前後不相通,接前不得,接後不得。若知得這般處是假借來說敬,只恁地看,也自見得程先生所以說之意,自與孟子不相背馳。若此等處,最不可不知。"〔賀孫〕

人言何休為公羊忠臣,某嘗戲伯恭為毛鄭之佞臣。〔道夫〕

問東萊之學。曰:"伯恭於史分外子細,於經卻不甚理會。有人問他'忠恕',楊氏侯氏之說孰是?他卻說:'公如何恁地不會看文字?這個都好。'不知是如何看來。他要說為人謀而不盡心為忠,傷人害物為恕,恁地時他方說不是。"義剛曰:"他也是相承那江浙間一種史學,故恁地。"曰:"史甚么學?只是見得淺。"〔義剛〕

先生問:"向見伯恭,有何說?"曰:"呂丈勸令看史。"曰:"他此意便是不可曉。某尋常非特不敢勸學者看史,亦不敢勸學者看經。只語孟亦不敢便教他看,且令看大學。伯恭動勸人看左傳遷史,令子約諸人抬得司馬遷不知大小,恰比孔子相似!"〔必大〕

伯恭子約宗太史公之學,以為非漢儒所及,某嘗痛與之辨。子由古史言馬遷"淺陋而不學,疏略而輕信"。此二句最中馬遷之失,伯恭極惡之。古史序云:"古之帝王,其必為善,如火之必熱,水之必寒:其不為不善,如騶虞之不殺,竊脂之不穀。"此語最好。某嘗問伯恭:"此豈馬遷所能及?"然子由此語雖好,又自有病處,如云:"帝王之道以無為宗"之類。他只說得個頭勢大,下面工夫又皆疏空。亦猶馬遷禮書云:"大哉禮樂之道!洋洋乎鼓舞萬物,役使群動。"說得頭勢甚大,然下面亦空疏,卻引荀子諸說以足之。又如諸侯年表,盛言形勢之利,有國者不可無;末卻云:"形勢雖強,要以仁義為本。"他上文本意主張形勢,而其末卻如此說者,蓋他也知仁義是個好底物事,不得不說,且說教好看。如禮書所云,亦此意也。伯恭極喜渠此等說,以為遷知"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為得聖人為邦之法,非漢儒所及。此亦眾所共知,何必馬遷?然遷嘗從董仲舒游,史記中有"余聞之董生雲",此等語言,亦有所自來也。遷之學,也說仁義,也說詐力,也用權謀,也用功利,然其本意卻只在於權謀功利。孔子說伯夷"求仁得仁,又何怨"!他一傳中首尾皆是怨辭,盡說壞了伯夷!子由古史皆刪去之,盡用孔子之語作傳,豈可以子由為非,馬遷為是?可惜子約死了,此論至死不曾明!聖賢以六經垂訓,炳若丹青,無非仁義道德之說。今求義理不於六經,而反取疏略淺陋之子長,亦惑之甚矣!〔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