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倫敦人吃川菜

  中國古玩商人的川菜館計畫

多年以來,我一直夢想著在倫敦開一家川菜館。在中國的長期研究,讓我領略了中國烹飪令人震顫的多樣性。而作為一個倫敦中餐館的評論家,我很奇怪:為什麼在倫敦這樣一個國際化大都市,川菜竟表現得如此不濟。特別是,喜愛辛辣的泰國菜和印度食品的倫敦人,卻無法嘗試川菜的濃烈和層次繁複的多種口味。

所以,當我突然收到一位中國商人的電子郵件,得知他正打算在倫敦Soho區開一家川菜館時,我立即進行了回復。邵偉(音譯)聽說過我寫的那本《川菜烹飪》(Sichuan Cookery),並從一位在大英博物館(British Museum)錢幣部門任職的朋友那裡,找到了我的聯繫方式。去年9月末,我們在Soho區喝了杯咖啡,兩人一見如故。

邵偉來自山東省,是一位古玩商,同時也是個狂熱的業餘音樂愛好者。他已經在英國生活了11年,但仍定期去中國旅行。他也覺得,倫敦已經到了該開一家真正地道的中餐館的時候,從而讓人們領略時髦的國際化中餐的風采。過去,倫敦的中餐一直以香港移民帶過來的廣式食品為主。有些粵菜,尤其是皇朝(Royal China)連鎖店做出的點心非常棒,但這仍然只代表了中國一個地區的風格,而中國是世界上烹飪最具多樣性的國家。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國大陸人前往英國生活、工作和學習,他們一直渴望能有那種他們在家鄉常去的餐館。

自中國開始經濟改革以來,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經歷浩劫的餐飲行業,出現了令人驚訝的復甦。破敗不堪的國有餐館相繼倒下,被新一代環境幽雅、又能提供有創意食品的餐廳取代。前衛的設計、一流的廚藝和堪配王侯的服務,在這些方面,中國內地國際化都市的高級餐館,可以與倫敦和紐約的餐廳媲美。

而在這種競爭白熱化的環境中,沒有哪種菜式比川菜更受歡迎。倫敦有時髦的粵菜餐館,有烹飪風格適應非中國人口味的中餐廳,還有物美價廉的唐人街餐館。但是,儘管中餐館數量眾多,卻沒有幾家能夠吸引初到英國、見多識廣的大陸食客,他們中的很多人抱怨吃不到像樣的中餐。

倫敦正宗川菜館的誕生

邵偉的計畫是開一家名副其實的四川餐館,把真正的當代中國大陸飲食文化介紹到英國。我對他印象最深的,是他恰如其分地做事的決心,以及那種文化使命感。他想方設法挖到了一位廚藝精湛的廚師長:傅文宏(音譯,曾擔任新派川菜館俏江南某店的廚師長),並把他帶到倫敦,另外還有兩位廚師:張曉東和周建軍。其餘的兩名川菜廚師傅兵和李良,此前已在英國工作,他們為有機會再次烹製自己拿手的川菜而感到高興,而在以前的工作中,他們被迫做起了粵菜。(上述4名廚師的名字均為音譯)

中國設計師賀利(音譯)與邵偉一起擬定了方案,並從中國採買所有的餐廳裝飾物,其中包括古香古色的木雕屏風、首層擺放的觀音像以及古典家具。這裡裝盤用的所有器皿都從中國進口,包括不太常見的砂鍋 (烹製小雞燉蘑菇用的)和鴛鴦火鍋,以及像花椒、豆瓣醬和泡椒等關鍵作料。除了我以外,所有給水月巴山(Bar Shu)餐廳項目工作過的人,都是華人或華裔馬來人:從餐廳經理到建築商、侍者以及電工。餐館的地址有意選在了具有中國風格的觀光地中國城(Chinatown)之外:他們不想把這個餐館設計成一個帶有“中國城”風格的餐館,而希望它是一個風格迥然不同的餐館。“水月巴山”是你能在中國看到的那種川菜館。誠然,如果是在中國,類似餐館的規模可能是它的5倍,但它的風格、懷舊和新潮設計元素的結合,以及想像力豐富、附有插圖的選單,都頗具代表性。

作為顧問,我的任務是就如何鼓勵非華人顧客充分領略川菜的風采提出建議,這是一項令人著迷的工作。其中一個有趣的結果是,在主要使用中文的一些會議上,我發現自己總是把自己的同胞稱作“老外”,這是中國內地對外國人的稱呼。“富斯基爾,”其它一些員工總是說,“這是英國,你是英國人。在這裡,我們才是老外。”

我們知道,華人圈子會喜歡這個餐館(幾個月來,那些渴望它開業的大陸客讓邵偉感到不勝其煩)。我們希望確保,這家餐館對非中國人也同樣有吸引力。首先要考慮的問題之一,就是餐館的名稱。我們希望取一個聽起來悅耳並帶有文化意味的中文名,但同時也需要讓非華人聽著舒服。我們希望避免所有的俗套,不用什麼“月”、“園”、“華”等字眼,但同時希望它較為潑辣,帶有濃重的川味兒。

最後,我們選了兩個不同的名字,一個中文,一個英文。中文名是富有詩意的“水月巴山”。英文名“Bar Shu”是我的主意:這是四川兩個古國名“巴”和“蜀”的音譯,在中國經常被用作“四川”一個詩情畫意的別名。我們認為,這個名字在英語中聽起來既特別又好記,同時也充滿了“川味兒”。(譯者註:字面意思為“蜀吧”,又是“巴蜀”的諧音。)

選單本身當然是最重要的。我們都想讓餐館成為中國意義上的中餐館,能使“老外”體味川菜之樂,又不以失真為代價。所以,我們沒有刪改選單,保留了用動物內臟做的菜式,並將像“豉汁牛肉”這類穩妥的英國式粵菜排除在外。還有一部分是像魚翅、海參等貴得驚人、非中國客人不太可能點的中式佳肴(人們吃這些菜不是因為它們的味道,而是因為其材質、滋補特性和身份象徵,但是,它們是真正雅致的中式宴會上必需的恰當菜式)。

廚師最初起草的是中國時尚川菜館的典型選單,強調“新潮川菜”和比較貴的材料。我極力主張應該包括一些經典的傳統菜式,如宮保雞丁、乾燒魚、魚香茄子和乾煸豆角。這些正宗版本的傳統菜對新潮的中國年輕人來說已經過時了,但卻極其美味,對倫敦人而言也是全新的。當初,在我和我的歐洲學友們住在四川省會成都時,正是這些菜最先吸引了我們。多年來,我在倫敦舉辦宴會時總是會做這些菜來招待賓客,而且得到了熱烈反響。

令我高興的是,事實證明,這些菜成為“水月巴山”最受歡迎的菜品。宮保雞丁和乾煸豆角一直極受非中國客人的青睞,卻很少有中國人點,但乾燒魚則普遍受到歡迎。

食物到底要做多辣?

我們曾懷疑,富麗堂皇的圖示選單在倫敦人眼中是否會顯得俗氣,但最終還是決定用這種選單,以中國方式製作,同時努力戰勝可能出現的偏見(結果,顧客發現,看到某些菜品的圖片對點菜很有幫助,我們沒有收到任何負面反饋)。我們決定按照四川人的方式來組織選單,舉例來說,把湯放在後面(四川人喜歡在進餐快結束時喝點淡淡的清湯,以便在享用完濃滋厚味之後清理一下味覺)。

我把選單翻譯成準確而(我希望是)優美的英文,每部分選單都有簡介和菜品描述。我還寫了一些點菜建議,擬定了部分套餐,以供參考。套餐將在不久後推出。

另一個棘手的問題是,食物到底要做多辣。在開張之後,我們決定略微降低一點麻辣程度。你也許會認為,這是為了老外著想。事實並非如此。這樣做更多是為了口味比較清淡的馬來西亞和香港客人。不要以為這樣會使地道的川菜風味變得不純:就是在四川本地,辣度也有很大差別,而且隨著社交級別的提高,辣度也往往會降低。我們提供的食物,其辣度與成都高檔餐館的典型水平相當。

作為顧問,我參與了服務員的培訓。這些服務員沒有一個是四川人。我們上了幾堂品嘗課。在課上,我向他們介紹了調味技巧和川菜烹飪方法,每道菜的歷史和文化背景,還在選單上每道菜品後附上雙語註解。我建議他們要重視以下情況:讓老外顧客為首次品嘗花椒做好準備;告訴客人不用吃下整個辣椒或花椒;如果菜里骨刺特別多的話,要對客人提出警告。我還希望用這種理念來激勵他們,那就是,我們都是在致力於把某種激動人心的新事物帶入倫敦,我確信這個城市會喜歡這種烹飪風格。

對於我來說,整件項目始終(而且仍然是)充滿了無窮的樂趣。我仍然無法相信,我終於不用親自下廚,就能在倫敦吃上地道的川菜。我喜歡聽廚房裡悅耳動聽的四川方言,聞豆瓣醬和炸辣椒的濃香,感受鮮花椒的麻味。

倫敦人這么快就接受了這種全新的中餐,令我感到驚奇不已。我始終確信他們會喜歡,但我沒有料到,在最初的兩周,會有這么多人點魔芋燒鴨、夫妻肺片和辣得讓人麻木的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