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


牐牬筧嗣欽駒詿餐罰默不作聲,偶爾是姑姑說一兩句安慰的話,或者責怪一下奶奶的粗心。我看不清奶奶的臉,不過可以清楚聽見奶奶虛弱而粗重的呼吸。突然她叫了我一聲,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母親的懷裡鑽。我是躡手躡腳地溜進來的,房間又黑,又安靜,我不知道奶奶怎么知道我進來的。不過我是被大人當傻孩子推到奶奶跟前的,借著燈光,我才知道,我剛才鑽的並不是母親的懷抱,而是姑姑的。後來奶奶的病好了,我就再也沒進去過。
牐牪還這間屋子依舊充滿神秘,奶奶的一生似乎就藏在這裡,密實,深厚而久遠。記得我父親去世那年,她就從屋子裡拿出一串銹跡斑斑的方孔銅錢,繩子已經被蟑螂或者老鼠之類的咬得破爛不堪了。她噙著眼淚,小心地捧著,像寺院裡的老和尚慢慢地捻著佛珠,她也一個一個地捻著,她說這是父親出生時的貴錢。她撫弄了好久,在幾個僧人的勸導下,才戀戀地把它丟在燒得很旺的炭火里,然後趴在地上呼天搶地地哭。什麼叫貴錢,我也弄不清,反正是男孩子一生下來就要有,一大串方孔銅錢,用紅繩子串起來,掛在床頭,我在母親的床頭見過,其中就有我和弟弟的。有幾回,我嫌它礙眼,叫母親收起來,母親卻生氣地虎起臉來怪我不懂事。大概這貴錢就是保佑孩子平安,有出息的意思吧。奶奶就這樣守候父親一輩子,滿懷希望父親能夠在她床頭盡孝盡忠,卻沒想到是黑頭人送白頭人。
牐牳蓋鬃吆竺歡嗑茫奶奶也許是覺得有點遺憾,也許有點愧疚,說是沒有什麼分給他。現在想給,都給不到了。爺爺的父親是個屠戶,這行當在當時很賺錢的,在村子裡的地位又高,據說奶奶在墾荒時揀獲一大缸大銀(袁世凱人頭的一元銀幣),這事大概是真的,我家是村子裡第一戶蓋起水泥平樓的人家。母親說毛主席號召人民打到地主豪紳時,好多富有人家,都把大銀一缸一缸地埋在地下。所以母親老是懷疑奶奶偏心,在分家時只是給父親十個大銀,肯定還有很多不知藏在哪裡或者埋在哪裡,而最可能收藏的就是奶奶的那間暗房子。因為連母親都不能隨便進出奶奶的房間。除了奶奶生病的時候。父親走後,母親就把這十個銀幣交給我保管,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母親說那是大概就用兩百個大銀修建了我家那間舊的三間平樓。
牐犇鞘蔽乙丫上了大學,奶奶也許覺得自己老了,我每次假期回家,奶奶都說要召集叔叔和我一起,說是分點什麼東西,母親是小心眼的人,自然就想到是值錢的大銀。就吩咐我多留一個心眼,看是不是給兩個叔叔多一些。我心下自是不以為然,大銀現在也不怎么用了,一個大概相當人民幣兩百塊錢罷。奶奶說了好多次,終是很難把叔叔和我同時集中到一塊,就只好把我叫過去,從她的屋子裡搬出一個箱子。看她蹣跚而吃力的模樣,我倒是吃了一驚,要是箱子裡面真的有大銀,那恐怕能裝上一千來個。箱子用一個底下沾滿灰塵,箱子上卻是一塵不染,看來奶奶是時常擦拭的,看她小心翼翼而鄭重其事的樣子,應該是她認為很貴重的很有價值的。我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當她把箱子打開時,我還是有些意外,裡面確實是錢,各種各樣的,有厚厚幾疊紙幣和幾堆硬幣。紙幣很殘舊了,很多已經發黃,銅幣也是銹跡斑斑。我拿起來看,大部分是清代的銅幣,也有民國時期的。有“萬曆通寶”、“乾隆通寶”、“洪武通寶”“鹹豐元寶”“光緒元寶”“大清銅幣”等等。奶奶指著箱子裡的一堆說,你拿這一堆罷,一共有三百四十枚,兩個叔叔個三百三十枚,因為你爸是大的,又去的早,就多給你十個吧,說著眼睛就濕潤了。我原本心裡笑她迂的,都什麼時代了,這些早已不值錢,當古幣又不夠古,但這時我卻笑不出來,我拿起沉甸甸的疊得整整齊齊的銅幣,我猜想奶奶一定是摸過好多次了,一定數過好多回了,她沒讀過書,沒學過數,千來個銅幣也許花了她不少時間來琢磨。她珍藏了幾十年,她積攢了幾十年的財富全部在這裡了,在她即將入土的時候,她要把她的財產交給子女了,這是一位老人莫大的榮耀,也是一位老人的淒涼啊。

※本文作者:草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