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




牐牬撕螅奶奶從她的暗屋子裡拿出來的東西沒什麼稀奇的了。由於茅草腐爛,下雨天常漏水,沒法住,奶奶就搬出來跟三叔住了。這間空空而漆黑的房子就顯得更加神秘而且恐怖了。但奶奶偶爾還會進去,我雖仍是好奇,當終於沒能鼓起勇氣進去。記得鄰居家的祖屋也是這般模樣,也有一個這樣黑漆漆的暗廂房,裡面住著一個已經神志不清而且兩耳已聾的老人,每天衝著放學的小孩笑。而真正讓我對這間屋子感到敬畏的是奶奶的故事。
牐犓說王姓媳婦,就是住在村尾的那戶人家。這戶人家我是知道的,只是後繼無人,屋子早已坍塌,只剩下斷壁殘垣和古老的果樹。說那間祖屋的女人因為年輕時不安分,在丈夫下地耕田時,和本村的一個單身漢做出了苟且之事。丈夫知道後,惱羞成怒,就把她鎖在那間黑房子裡,開始是不給水喝,不給飯吃,後來怕她當真餓壞了,到了吃飯時間,就讓她出來,到了下地時間,又把她鎖了進去。如此過了半個月,當丈夫的回來,喚她出來吃飯,卻久喚不出,不禁心裡著急,其實這時候他氣也消了。但他叫得不耐煩進去房間尋找時,才發現她直挺挺地吊在黑漆漆的屋子中,已氣絕多時。她不知什麼時候尋了一條牽牛用的繩子,一頭綁在床頂,一頭套在脖子上,就這樣簡單而殘酷地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奶奶說這事的時候竟然沒有一點感情,我卻聽得驚心動魄。對每家每戶的祖屋暗廂生出許多的畏懼來,似乎那裡都有一個僵直的面目猙獰而脆弱的靈魂。
牐犎央間就簡單得多了。中間一張半燈桌,右邊一張炕床,炕床尾門口後一個大水缸,地上再無它物。只是半燈桌上方的神祗閣顯得神秘而現眼。
牐牥氳譜朗且徽歐叫蔚乃慕拍咀潰厚重而結實,至於為什麼叫半燈桌,我卻不得而知。爺爺和父親也許是知道的,但去世的早,兩個叔叔也沒念過書,對於家族的事所知不多,而奶奶更是語焉不詳,有時甚至惶論及其,似乎有著某種畏懼和忌諱。我只記得這張桌子有很長的歷史了,烏黑的桌面鏤刻著歲月殘破的傷痕,其他的人家的祖屋也有一張大致如此的桌子。半燈桌右邊放一張炕床,是爺爺睡的。小時候,我就這樣趴在半燈桌上,一手拿筆,一手拿紙,在昏黃的煤油燈下,一筆一畫地塗鴉。爺爺就坐在身邊,饒有興趣的看著我,不時說上一兩句讓我手舞足蹈的話。爺爺沒讀過書的,也不曾懂得心理學,卻樸素地知道讓我開心地長大。父親也經常坐在一旁,和叔叔們閒聊。奶奶和和母親偶爾也在,不過,他們似乎總是很忙,忙著洗衣,忙著洗碗,忙著掃屋子,總是等我困了,累了,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或者躺在爺爺簡單而硬朗的炕床上睡了時,才迷迷糊糊地聽到母親柔軟而心疼的呼喚。
牐牥氳譜雷蓯鞘帳暗煤芨刪唬放的東西不多。一盞煤油燈,一包火柴,一個算盤,偶爾放一下簸箕,用來裝番薯乾用的。床尾的那隻大缸就裝滿了番薯乾,好的精細的曬得白白的用來煮飯的,黃的乾癟的皺皺的有點蟲味的用來餵牛。半燈桌最為富有的時候就是逢年過節了。奶奶總會把用最乾淨的抹布,抖上些許的洗衣粉,仔細把半燈桌擦乾淨。呼黑遲鈍老氣的半燈桌面這時就顯出一種神采飛揚的光亮,黝黑的肌膚竟然泛發出精純的黑亮,也能倒映出煤油燈的影子。家鄉的節日很多,其中要數春節、七月節(鬼子節)、冬至最為隆重。每到這個時候,半燈桌就擺滿供奉祖先的祭品。大多是一樣的,從外到里分分別放著一碟豬肉,五碗圓頂乾飯,五碗白米酒,春節時也會加一排用小碟裝的甜飯。最外派的也並不總是豬肉,也有雞、豬腳、鵝和墨魚等,這要看是什麼節日,也要看家裡的景況。而這些都必須是父親和叔叔們一起承擔的,每個人都要。而且順序是不能夠顛倒的,這可是奶奶最強調和看重的,在這個時候,奶奶仿佛世界上最有學問和最神聖的人。她只要臉一沉,喝了聲:“你們懂什麼。”父親、叔叔和母親嬸嬸們都不敢出聲了,也不敢有異議了。老老實實地誠惶誠恐地按照奶奶的吩咐,一絲不苟地完成準備工作。只要出了一丁點差錯,也不外是香少點了一根,把飯和酒的位置調換了一下之類的,總會引起奶奶的吆喝和惶恐。奶奶就會一臉的虔誠和驚惶,然後站在半燈桌前,雙手合十,對著半燈桌上面的神閣,嘴裡念念有詞地嘮叨著。說什麼,我倒聽得不是很清楚,大概的意思是祈求祖先不要怪罪,子孫不是有意的,子孫還沒長大,不懂禮節,等等諸如此類的話。念完了,奶奶總會虔誠地拜上三拜。父親不怎么信這個,總是一臉不以為然的站在一旁,這更增添了奶奶的擔心。還好兩個叔叔和母親很聽話,總是認真努力虔誠地按照她的要求去做。爺爺是個憨厚老實的人,話不多,也沒什麼主意。這個時候也總是很聽奶奶的,看不出他對就在他頭頂的讓奶奶敬若神明的祖先靈牌有多敬重,也看不出他對它有多害怕。當時看著奶奶有條不紊而從容自如地主持著這樣重大而盛大複雜的禮儀,總感覺奶奶真是很了不起,仿佛就是她撐起了這個也算是龐大的家庭。尤其是看著我認為什麼都懂的父親竟然拿著點著香問她每個香爐插幾根時,更覺得奶奶的神聖,好像她就有著與古遠的祖先有著某種聯繫之類的。而這類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其中有一回,每到中午時分,奶奶就不由自主地躺在半燈桌前,口裡胡言亂語地說著什麼,可把全家大小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接連請了幾個村裡的赤腳醫生,看了卻不見好轉,想抬她去鎮裡的醫院,她似乎又很清醒地強調自己沒病。村中的祗婆,就是給人家算命或者作些法事的老婆婆說了一番驚心動魄的話,說她被先靈上身,可能有什麼指示之類的。

※本文作者:草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