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牐犔頭看看小花，只見她皺著眉頭、抿著嘴唇、繃著臉兒，一聲不吭悶著頭幹活兒。一手拿著糞耙子，一手拎著糞簸箕，一溜小跑，順著地壟，緊緊跟在二娘的身後，勻稱的溜糞。
牐牶貌蝗菀裝鏡攪松撾紓大娘送飯來了。犁到地頭，我忙不及地跑上去，吃著喝著，嘴裡哎喲哎喲地喊累，躺在地上不願起來。晚上收工回家的路上，二娘悄聲數叨我，你個半大小子，吃不了苦怎么能行？你看小花，滿手的水泡都磨破了，叫一聲了嗎？人家姑娘都能吃得苦，你還叫喚啥？臊得我滿臉通紅。
牐牻恿幾天，身子順過架來，就緩過乏了，也不再覺得太累。歇息的時候，大伯教我扶犁，一手揚鞭，一手握住犁把，順著犁尖滑動的勁兒，左右輕輕地搖動。眼望著馬前的地面，兩腳踏穩，一步是一步地前行，沒過兩天就學成了。小花跟著二娘學點種，肩挎著種葫蘆，一手用木棍均勻用力地敲打著，發出“篤篤、篤篤”有節奏的聲響。她心靈手巧，比我學得還快。
牐牰映ぱ楣我倆的活計後，把大伯二娘調走了。我扶犁、她點種，田野里響起了我的“駕駕、喔喔”的吆喝聲，還有她那“篤篤、篤篤”的敲打聲。論技術真的不比老把式差多少呢？春風吹裂了我的嘴唇，皴著了我的手背，我咬牙挺過來。她也不撇嘴了，卻依舊皺著眉、抿著嘴、繃著臉，異常仔細地敲打著種葫蘆。汗水順著她的額頭鬢角淌下來，把臉上的塵土沖開一道道花紋，顯得可笑。
牐犓平日閒暇時喜歡穿一條水紅色裙子，在微風中飄開，如清晨含露的喇叭花。襯著她眉心那顆紅痣，討人喜愛。我喜歡她生氣的樣子，撅起的雙唇，恰似未開的紅紅的花骨朵。卻討厭她撇嘴的模樣，雙唇緊抿、嘴角下垂、下巴頦兒上翹，滿臉瞧不起人的神態。
牐犗氳檬奔涑ち耍我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牐犌逶綞，我該啟程了。我給老人們鞠躬、和兄弟們握別，握到最後，看見小花伸手等在那裡。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握了她的手。
牐犝餿絲墒怯腥ざ，握手也和別個不一樣。她握住我的手緊攥了兩下，會說話的眼睛瞧著我撲閃。我明白了，她把攥在手裡的東西，移到了我的手心。
牐犖沂俏兆湃頭和鄉親們揮臂告別的，因為手裡攥著的是小花的一片心意。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過後我偷偷地張開手來看，原來是一片紅綢，包裹著一枚小小的雕琢精美的古玉蓮花，還繫著一條細細的紅繩。我敢肯定，它是小花自幼就佩戴在身的護體之物啊。

牐犈孩兒的心思神仙也弄不懂，送我幹嘛？是來監督我、好再用來鬥嘴，還是庇佑保護我，一如我送二娘的麒麟鎖？她沒說，我也猜不準。可這小小的玉蓮，硬是讓我在一次戰鬥演習中，不小心遺失了，失得我很心痛，從此也失去了小花的訊息。
牐犑去了小花的訊息，成了我無法治癒的心病。多年探尋，其說各異。
牐犛腥慫鄧在“文革”武鬥中，身犯命案，被捕入獄。釋放後也一直在獄中做著雜役的活計，服刑者都叫她“老痣”姐。
牐犛腥慫怠拔母鎩焙螅她隻身逃往南方，更名改姓闖蕩江湖，乾盡了違法亂紀之事。後來帶著億萬家資，移居海外。
牐犚燦腥慫鄧在被追捕的過程中，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殺了。發現時僅餘一付白骨，憑著額骨上的一粒紅點，被斷定她就是小花。
牐牳有人說她割斷紅塵，歸隱山林，晨鐘暮鼓、青燈古卷做伴，出家作了尼姑。
牐犝廡┩風撲影的說法我不信，就是打死我也不相信，那不是我印象中的小花。我一直執著地認為，她一定還活著，生活在平淡如水的市井中，夜深人靜的時候，或許還會想起她的那枚古玉蓮花。至於她是否成家，我卻不敢妄自揣測。有時我曾痴痴地想，天若有情讓兩個老態龍鐘的人，在不經意間偶然相遇，那又是一番怎樣的情景啊。
牐犇強妹夾暮祓搿⒚覽鋈纈５暮祓耄深深鐫刻在我的心中。

※本文作者：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