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舊時私塾那種做法的初衷和終極目標都體現為“積累”:在童蒙時期輸入大量的經典的完整的文本信息,為言辭行文確立了可效仿的典範,以期達到將來的厚積薄發之功。這是遵循了語文的學習之道。這種理念照說該被沿用傳承才對,可為什麼被擯棄了呢?這跟廢止經典誦讀的舉措有關。
從春秋時代到清末廢除科舉,中國人讀經(主要指“四書五經”)的歷史有2400多年,一直是採用私塾授課,而私塾授課其中最主要的學習方式之一就是“素讀”。19XX年1月19日,首任民國政府教育總長蔡元培頒布了教育法規:下令“國小讀經科,一律廢止”。“五四”運動以後,“四書五經”更是首當其衝被視為封建主義的罪魁禍首而遭批判。從此以後,入選中國小課本的都是大白話一樣的文選,自然不需“念經”似的記誦,以背誦為主要目的的“素讀”在課堂上就此式微。而此時,西方杜威經驗主義新教育觀傳入中國,加速了被斥之為“死記硬背”的讀書法連同讀經理念的衰落。不可否認,自19XX年的廢止讀經,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解放思想的偉大壯舉!但,近一個世紀過去了,回顧母語教學之路,我們遠離經典的腳步是否該有所修正呢?
許多人質疑,為什麼要讀經典,並且還要讀那些距今已經一兩千年的經史子集?漢語的發展具有非常強的因襲性,早在春秋戰國時期,我們的母語體系就已經相當完善了,語言的辭彙、詞性結構、句法結構以及音樂質感等各方面都已相當成熟。每一個讀過諸子百家典籍的人,無不被那精闢洗鍊、生動優美的語言文字所震撼。我們至今仍沿用的格言、成語等經典詞句大多數源自諸子百家的學說,漢語言活力的源頭就在我們的經史子集的典籍里。單是這些典籍的語言風格,就足為後世的模範。比如有學者這樣論述《孟子》的語言:“後來統治了我國XX多年的標準書面語,在《孟子》那裡已經臻於成熟,並成為後世古文家絕好的典範”。我們現在所讀的白話文章,就語言文字而言,卻鮮見有經典文本那種精煉簡約、曉暢準確的功力。而另一方面,漢語那些 “能把種子種在讀者身上的作品”,幾乎都集中在被我們稱為“古文”的典籍里。幾千年的中華文明史就靠著那些典籍為載體一路展卷到我們眼前,因此,我們不可忽視對本民族的經典的學習。著名作家白先勇先生說:“如果我現在要教孩子的話,也要他念這些古書(《史記》、《漢書》),暑假時也盯著他背古文、背詩詞,我覺得這幾千年的文化遺產,非常可貴。我認為念中國詩詞,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我覺得我們應該鼓勵背書,多背古文、多背詩詞,這對於文字表現是一種最好的訓練。”
長期以來,我們止步於經典的扉頁前,輕易不敢揭開。甚至身為語文老師,不少人已經連章回體小說都讀不動了。而事實已經證明,一個沒有經過“經典訓練”的語文老師是底氣不足的。以己昏昏,使人昭昭,這樣的課堂怎么能令學生如沐春風?別的行業或許沒必要皓首窮經,必得六經注我,而語文老師卻非得如此不可。這正如朱自清在《經典常談》中所言:“讀經的廢止並不就是經典訓練的廢止……做一個有相當教育的國民,至少對於本國的經典,也有接觸的義務。”
有的老師和家長會問,今天的學生是否有必要再接受“素讀”訓練呢?不是已經提倡大量閱讀了嗎?為什麼孩子的語文能力仍不盡人意呢?
其實,原因就在於:閱讀的積累和“素讀”的積累是不一樣的。“素讀”積累更以背誦為目的。朱自清說:“偶然的,隨意的吟誦是無用的,足以消遣,不足以受用成果。得下一番切實的功夫,便是記誦。學習文學而懶於記誦是不成的,特別是詩,與其囫圇吞棗或是走馬觀花地讀十部詩集,不如仔仔細細地背誦三百首詩。這三百首雖少,是你自己的,那十部詩集雖多,看過了就還了別人……讀了還不和沒讀一樣!”朱先生的見地不正是我們所缺少的知行嗎?
比如就作文和讀書的關係而言,我們信奉了古人“勞於讀書,逸於作文”的真知。可我們現在的孩子為什麼怕寫作文?是見聞不夠嗎?當然不是,現在的媒體信息大量充斥孩子們的世界,他們的活動也是精彩無限,放眼一看,哪一個孩子不是在忙碌中過日子的?是看的書少么?你去掂量一下孩子的書包,哪一個朝代的童子會有今天的國小生這樣沉重的書包?那書包里裝的書五花八門!可是,真要動筆寫點小文,就犯難了。不僅國小生、中學生,很多大學畢業生也是這樣,提筆難成文的比比皆是。
舊時學子的“勞於讀書”,不似今天“偶然的,隨意的” 翻看般的“讀”,是唱,是背,是 “勞”於誦,也是“勞”於記,在肚子裡扎紮實實地裝下了大量的文字,將典範文章的行文立意之法揣摩個透,被視為“兵衛”的辭采章句早已爛熟於心,可信手拈來。杜甫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這個“破”字就是讓書中的文字爛熟於心。有人問日本著名的作家左藤八郎為什麼總能寫出好詩,他回答:“因為我記得很多詩,能夠背誦下來的有五千首左右,知道大概意思的有五萬首吧。……如果沒有它們,我就寫不出好詩。”日本筑波大學的加藤榮一教授講述了一件事。他說:“1991年3月1日,我在竹村建一先生的宴會上遇到了創業家井深先生。我向他請教‘使腦子變聰明的方法’。他回答說:就是要大量的死記硬背啊。古代日本人的做法就是‘素讀’——不求理解含義、只照著字面朗讀漢籍(即中國的經史子集)。戰前獲得諾貝爾獎的日本科學家有10個人,他們全都作過這種‘素讀’練習。湯川秀樹先生從3歲就開始接受這種訓練了。”我們再看看猶太人是怎樣重視背誦的:在孩子剛會說話時就教他們讀《舊約》,到5歲時就要記住全部《舊約》。(《猶太文化精神》)誰能說猶太人的這種做法跟這個民族今天能以種種智慧的優勢屹立世界沒有根本性的聯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