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片熬鍋肉

打開我家塵封已久的相冊,有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那是父親所帶第一個國中畢業班的留影。照片上那個扎著兩根長長的辮子,穿著花格短襯衫的大姑娘,便是我的啟蒙恩師廖先翠老師。

1978年的秋天,是多雨的季節。已近8歲的我踏上了期盼已久的求學征程。報名的新生太多,廖老師只好讓我們數木棍來決定我們的去留。看到前面好幾個小朋友因為數不到100而失望的離去,我緊張極了。好不容易輪到我了,我飛快的低聲數著:“1、2、3……”我真恨不得一口氣數完,可越著急心裡就越緊張,還沒數到50就已經出了幾次錯。她摸了摸我的小腦袋,和顏悅色的說:“你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學著我剛才的樣子,連珠炮似的數著:“1、2、3……”我“撲哧”一下笑了,她也笑了。奇怪,我一點兒也不緊張了,數到200的時候還意猶未盡。

一天,我學寫拼音“m”老是太斜。她笑著說:“你的‘m’怎么一摔跤,就全都變成‘3’了。”我一看,臉一下紅到了脖子,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放學後,她把我留了下來,手把手地糾正我握筆寫字的姿勢。我的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計”,撲鼻而來的飯菜香味把我的魂勾跑了。見我心不在焉,她嫣然一笑,“饞貓,去吧。”我像一個出征前的將士聽到軍號聲一般,衝出了教室,身後傳來了她銀鈴般的笑聲:“慢點,小心摔著。”

那個時候,還是大集體,父親教書得坐班,成天早出晚歸。我們姊妹幾個,最大的才9歲。母親很要強,不願遭人白眼,為了掙夠一家六口的口糧,每天天不亮就上坡了,晚上很晚才回來。好在我和 哥哥已經能幫著掃地、做飯、餵豬、淘菜、收曬糧食……放學後,我們還得幫母親背她放工時鏟的草皮,農忙時得去撿麥穗、谷穗……這些,逼得我一下課就得寫作業,那字別提有多難看了。廖老師沒有批評我,只是淡淡的說:“窮人的孩子,難哪?”

那時候,學校有一個正式的炊事員,我們管她叫侯婆婆。她很能幹,每年都餵兩頭肥豬,給師生們打牙祭。每年年關,父親都有幾天能分到一份熬鍋肉,雖然每份只有幾片寸把長的肥肉,可對於我家來說,那已經是過節的奢侈品了。父親中午不能回家,就叫我和哥哥把肉端回家,自己捨不得吃一片。一天,我纏著父親再買一份,不巧被廖老師撞見了。她知道我家向來是“三月不知肉味”,便對垂涎三尺的我說道:“我的這份,給你吃吧。”“那哪成呢?”父親苦澀的一笑。“沒什麼,我不能吃肥肉,醫生說的。”我就像獵鷹見到了獵物一般,端起她遞過來的盤子,一口氣吃了個底朝天。

此後,我家幾乎每月都能吃到廖老師端給我們的肉,我再也不被夥伴們譏笑為“饞貓”了。一天,我問廖老師的病好了沒有,她先是一愣,接著莞爾一笑,說:“好多了。”但她還是照例給我家端肉吃。後來,我才知道她根本沒病。

可惜,我讀二年級時,國小部搬到大隊上去了,廖老師再也沒有教我了。

26年過去了,廖老師已年過半百,可在我的心底,她永遠是那個扎著辮子、穿著花格襯衫的溫文爾雅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