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兩條腿板凳”

7歲那年,母親領著我到學校去報名,老師問了許多話,我大概都回答錯了,滿教室一片嘲笑聲……就在我垂頭喪氣跟在母親身後邁出門檻時,老師拉住了我:“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老師的目光是那么慈祥親切,我心裡重又升起了勇氣和希望。

“凳子幾條腿?”老師的嗓音很親切。

“兩條。”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教室里又一次響起了嘲笑聲。

“兩條腿的凳子能站住嗎?”老師沒有笑。順著老師的目光望去,我看見了三條腿的凳子和四條腿的凳子,但是……我又一次想起了家中父親用三塊厚木板釘的板凳——我一直坐著它玩“開火車”的遊戲。“爸爸釘的凳子就是兩條腿!”我理直氣壯。

老師笑了:“我收下你,因為你敢于堅持你認為的真理,儘管……”

從此,我開始懂得了各種凳子的秘密;從此,我開始接觸了真正的真理……我的眼前開始呈現出真實的如詩似畫的繽紛色彩……

老師是我人生路上的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老師。儘管老師只教到我國小三年級;儘管我直到今天也只知道老師的姓而不知道老師的名字;但每當我想起老師的時候,心中總要泛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情感。

童年的時光像夏日的閃電一樣轉瞬即逝,我還不曾從稚童的夢境中醒來便走出了校園——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使我失去了升學的機會,我帶著滿身的困惑,告別了家鄉、親人、老師……還有人生最初最美好最純真的夢幻,隨著上山下鄉的浪潮奔向了以船代步的水鄉……再次見到這位老師是在1976年秋天。我回故鄉探親,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萌發人生最初最美好夢幻的母校……

當年那林木蔥鬱的校園如今是千瘡百孔一片淒涼蕭瑟:操場上,一片片綠葉被鏇風從樹上強行拉下,在高高的批鬥台上飄落翻滾。在教室里,一陣陣混亂和嘈雜,一位老師正橫坐在門口的板凳上講課。

那是誰?手拄掃帚,趴在教室的窗台上久久地向裡面張望,神情是那么專注,連我走到他身邊都沒察覺。

老師發現了我,身體猛然一抖,轉過身來低下了頭:“大街,已經掃完了,我看這裡太髒太亂,來掃一掃。”

“帥老師!”我猛然大叫一聲。

是帥老師,確實是帥老師,還是當年那親切的嗓音。但又已經不是帥老師了,滿頭黑髮已經花白,慈祥的臉龐布滿苦澀……我已有8年不曾見過帥老師了,帥老師怎會變成了這般“不帥的”模樣?

“你?”帥老師也愣住了。帥老師沒能一下子認出我來,因為我也早已不是原來的我了。

“我……就是在這間教室里,你問過我凳子幾條腿……”

“是你?”帥老師那暗淡的眸子中閃出一絲光亮:“你,也是來,來看望學校的?”

我的喉嚨哽住了。原來,帥老師仍在魂牽夢繞著自己的講台!

那次相見是悲哀的。然而,正是那次相見使我獲得了信念和人格的力量。這力量使我走出了迷惘、彷徨和困惑,隨著時代的大潮揚起了生命的風帆。

我從“兩條腿板凳”的陰影中逐漸走出來,在人生道路上演繹著世界聞名的大科學家愛因斯坦讀國小時做小板凳的故事:有一次勞作課後,當愛因斯坦交出小板凳時,老師說:“世上不會有比這更壞的小板凳了。”愛因斯坦回答說:“有的。”他拿出另外兩張說:“這是我第一次做的,那是我第二次做的。剛才交的是第三隻,雖然還不令人滿意,但總比前兩隻強些。”簡單的故事《第三隻小板凳》,道理並不簡單:成功不是一次性的,挫折和失敗是成功之母,即使是做小板凳一類的簡單事情,即使是愛因斯坦這樣偉大的科學家也不例外。

又到教師節了,我又想念起帥老師,想起那“兩條腿板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