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榕兒 父親平凡而又艱辛的一生，始終踐行著他樸實又簡單的夢想。我的父親出生在1949年，與祖國同歲。他是一個地道的農民，能讀書看報，高小文憑。那時候讀書是靠推薦的，因為祖父在文化大革命時無意說了一句“反動的”話被“充軍”，斷送了父親保送讀書的機會。常聽父親說縣裡的某某某是他的國小同學，成績還沒有他一半好呢，可人家當了局長，成為有作為的文化人了。難怪我一直覺得父親根本不是當農民的料，如果他能夠繼續讀書的話，應該會是一個學問人。看他斯文的樣子，就不適合做粗笨的農活。年輕時他學了裁縫手藝，一邊掙工分一邊為鄰里做衣服。農活做不好，監工總是說他動作慢，不利索，給他的工分也很少。裁縫手藝還過得去。那時候姑娘出嫁，孩子滿月都會找裁縫到家裡去做衣服。特別是嬰兒用的小棉襖，棉帽子，披風、千層被等等，是需要裁縫精細的手工的。這時候就顯得父親心靈手巧了。那時候，父親就希望靠他的雙手全家人能夠吃飽飯，穿上衣。 每當父親去別人家裡做衣服，或者有人送布到我家裡來，縫紉機就在父親的操作下跳起歡樂的舞蹈，引來村裡的小孩子圍觀。父親說著笑話，手裡的活計也不停歇，小孩子們都眨巴著眼睛望著他，時而被逗樂得哈哈大笑，時而調皮地圍著父親的縫紉機跑跳。當時的我特別有優越感，為父親的手藝而自豪。 可惜好景不長，後來土地下戶，家裡的農活都壓在父親這個主要勞動力上，做裁縫的時間就少了。最主要是隔壁村的王大叔帶回了一個婆娘，這個婆娘還帶來了一台縫紉機。婆娘長得很漂亮，還會做新潮的連衣裙。婆娘的笑臉和她身上的連衣裙成為了鄉里所有人的焦點，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找父親做衣服了，他們都排著隊去找王大叔的婆娘了。是呀，父親的手藝一直沒有什麼改進，裁剪的款式也陳舊，在強大的競爭之下就落幕了。最後，偶爾也只有一些需要縫縫補補的老人來找他。父親炙手可熱的獨門手藝變得無人問津了。再後來服裝店越來越多，大家都趕集買衣服，新娘的嫁妝、嬰兒的棉襖等商店裡都有現成的，連王大叔的婆娘都沒有什麼活計了。父親失業了，可他卻很樂呵，說時代進步了，不用人工縫製衣服，商店裡的衣服多好呀，好看又方便。 我和弟弟上學後家裡的經濟變得更困難了，父親也徹底放棄了剪刀，扛起了鋤頭。那時候父親最簡單的想法就是讓我和弟弟多讀書，他要把自己失去的機會彌補在我們身上。我們的學費就成了他肩上的重擔。父親和母親起早貪黑，省吃儉用，靠著土地和牲口賺取我們的學費和全家人的生活，日子雖然清貧但是快樂。可我很多時候看見父親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撿來的報紙，我知道他嚮往著外面的世界。 在我國中的時候，父親買了一輛久久牌腳踏車，載著我去了一次縣城。第一次到了一個繁華熱鬧的地方，我覺得一陣昏眩，眼睛一點都不夠用。父親比我還激動，帶著我在人群里擠來擠去，東看看西瞧瞧，什麼都不買，只看。哪裡人多就往哪裡鑽，就圖一個熱鬧。“麗娃，瞧這城裡多熱鬧！好好讀書，一定要跳出農門，來城裡上班生活。”當時我就覺得父親的心裡住著一個小孩，他就像小孩一樣愛熱鬧，愛城裡的“花花世界”。 後來我考上了幼師，做了一名幼兒教師，也住進了城裡。我是村里考上學校少有的幾個人之一，每次放假回家，父親看我的眼神里滿是讚許。隔三差五的，逮著機會父親就會騎上他的腳踏車，載著滿籃子的蔬菜大米什麼的，來城裡找我。“我進城給麗娃送東西去了！”出門前父親總是站在公路上大聲吆喝，生怕鄰居們沒有聽見。隔壁的大伯就會說路途遙遠為什麼不坐客車，父親搖了搖頭，他的想法我知道，為了那一點點虛榮心——向路人炫耀他進城去看女兒了。 那時候農民是離不開土地的，他們離開了土地也失去了生氣，父親雖然時刻嚮往著丘陵那邊的高樓大廈，去城市裡看看，可他還是捨棄不了生養他的土地。斗轉星移，機會來了，在父親六十三歲那年，來了幾個承包土地的人，把生產隊上的土地都承包了，種植上了檸檬樹。家裡沒了土地，也沒了農活的牽絆，父親成為完全的“自由人”了，他像一隻快樂的鳥迫不及待地飛向了城市的懷抱。 父親進城也沒有閒著，在城裡轉悠了幾天后他鄭重其事地跟我說要找個工作。找工作？！父親體型清瘦，已經滿頭銀髮，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顯得蒼老，有什麼單位會要一個老人呢？父親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慮，“我能寫會算，有手有腳，身體也沒啥毛病，乾點什麼都可以！”找工作就成了父親進城後的夢想。 父親去工業園區的化肥廠找工作，我害怕影響他的健康，就制止了他。他又去問了問諸如門衛清潔工之類的工作，我也橫豎挑出了很多害處。我以為在我的打擊之下父親會偃旗息鼓，結果又過了幾天的一個晚上，父親當著全家人的面宣布他找到工作了——大街上收停車費，還得意地說老闆一眼就看上他了。 “爸，站大街你知道有多少害處嗎？每天都是狂吸灰塵，你的身體都會變成吸塵器了。不管颳風還是下雨，火辣的太陽天還是數九的寒冬，你都得站崗似的站在街頭。天長日久的，還不得落下一身病呀！遇到不願意繳費的司機，說不定還有生命危險……”我故意提高了音量，想嚇唬嚇唬父親，讓他知道這個工作的辛苦和不易，趁早讓他打退堂鼓。 父親沉默了，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我說的這么嚴重，我以為說服了他，心裡暗自得意。“爸，你就別去了吧，今後再看有沒有輕鬆點的工資高點的，不累的工作 ……”我話還沒有說完，父親揚手打斷我，“輕鬆的？工資高的？不累的？”我連連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做夢吧！苦的，累的，大家都不做，那社會成什麼樣了？這些活就是適合我們老年人幹的，不費力氣，也不需要費多大的腦力，大街上跑跑的鍛鍊身體，盡我們的一點綿薄之力，看看車，方便方便大家。況且每個月還能掙千兒八百的，存點錢養老。” 我一時語塞。 父親很快就去上班了，我擔心他的身體，為他買了口罩和帽子，也囑咐他多喝水。父親每天按時上班，分文不差地上交，每天下班回家都會記賬，還會向母親嘮叨一天的見聞。順利的不順利的都說，他說拿了老闆的工資就要做好，不能讓老闆操心失望。有時候他回家也會帶著氣，說有的司機耍賴不繳費騙他，有的偷偷跑掉，還有的蠻橫強行，不過大多數的司機很配合他的工作，他就會喜笑顏開。 現在父親已經在縣城工作快兩年了，很少請假休息，每天奔走在大街上，指引停車，認真收費，維持著一條街的秩序。他說他很充實，沒想到老了還能在城裡紮下根，做一個有用的人。做一個有用的人，這就是年邁的父親最樸實的夢想，在時代前進的步伐中，在偉大的民族復興的中國夢中，有父親前進的身影。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向著舉國上下共赴美好前程的滾滾浪潮，追逐屬於自己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