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

每一朵花都有不一樣的花蕊,有的是清淡迤邐,有的是奼紫嫣紅;每一片葉都是不一樣的紋路,有的是細膩縝密,有的是寬放鬆弛;每一處景都有不一樣的氣勢,有的是巍峨磅礴,有的是清新秀麗。每一個人也都不一樣,或是單純善良,或是狡黠奸猾。一切的一切也都有別樣。

正如同張愛玲所說的:“中國的文字是有顏色的。”中國的古典文字是有別樣的顏色的,它們與現世的文字不同。它們就是在那邊欣然綻放的奇葩,需跋山涉水才可觀賞;它們就是那不如不遇的傾城姿色,叫人一旦窺到便再也忘卻不了。

中國古典的文字有著別樣的豪放。“欲上青天覽明月”的壯志豪情將李白一生寫盡,他終身的仕途不得志,但在與月對酌之時還可以吟出“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樂觀豁達。而蘇軾則更是有博大胸襟,仕途不得意,被貶謫之時竟還有“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這般閒情外出打獵。他在赤壁之上吟出“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是叫人無法忘卻的雄渾,而他那一篇《前赤壁賦》中“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豪壯氣概壓倒了無數墨客騷人,讓赤壁的壯麗被歌詠地淋漓盡致,也使他的壯志與感慨隨著江水奔騰澎湃。“力拔山兮氣蓋世”是項羽的真實寫照,“大風起兮雲飛揚”是劉邦得志的喜悅。“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是多少壯士的心愿。有時中國文字別樣的豪放,恰似陝北的漢子,健壯豪邁,揮舞著有力的臂膀在黃土高坡上呈現其特有的活力與張力。

中國古典的文字亦有別樣的柔情。“一處相思兩處離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李清照用這樣香軟綿延的句子扣住的不只是趙明誠的心,還有更多思婦的愁緒。“式薇,式薇,胡不歸?”是夜晚等待的惆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久待不來的焦急;“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是不見故人的絕望。這些感傷都深深刻於心田。而秦觀雖為蘇軾最看重的弟子,但其卻是婉約派代表人物,那一句“傷情處,高樓望斷,燈火已黃昏”彰顯離別的悵惘,這“山抹微雲”君讓自己的情感像工筆畫一般細緻得綻放在紙上。最叫人痛心是那《詩經·擊鼓》中那“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千古誓言,把那遠行的戰士心頭的淒楚言述。戍守邊疆的戰士們的眼前只剩下回望峰的雪和受降城的霜,那戰爭遺留下的痛和對遠方親人的思念則是他們“不知何處吹蘆管”的刻骨銘心的疤痕。只聽得《西廂記》中那一曲《鳳求凰》,雖由男子口中唱出但那“願言配得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的渴盼和緩緩流入心頭的細膩情殤,總叫人因而感觸落淚。有時中國文字別樣的柔情,宛若那江南傍水而居,倚窗而坐的伊人,手執一把團扇眺望著遠方,眸子裡充盈著思念與憂傷。

如今中國最美的古典文字漸漸為人所遺忘。人們只知道李夫人的傾國傾城,卻不知道“尤物惑人忘不得”的思念;人們只知道李隆基的豐功偉業,卻不知道“馬嵬坡下念楊妃”的柔腸;人們只知道將相和的千古佳話,卻不知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肚量。我於無意間瞥到了彼岸那處百花盛放的景象,便長記於心中。只是看那片世外桃源早已無多少足跡,心中不勝感慨著古典文字於現代繁華中的淪沒。

中國古典的文字是中國這片土地上別樣的花朵,是世間美得不可一世的錦繡,一針一線都嵌在中國這塊秀麗卻也雄偉的河山之上,然而現世的塵沙已將它們漸漸地埋沒。人們的眼中更多是黑色封皮的恐怖驚悚小說,是應接不暇的“快餐文化”,是膚淺簡略的笑話錦集,卻無視那掉在彼岸開得絢爛的繁花。那般“桃之夭夭”別樣的“灼灼之華”,只願君能不染這現世的風沙,駐足觀賞下這片人間別樣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