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自述少年時代

另一種經驗是被人看不起以及因此而來的怨恨。19XX年毛到鄰縣湘鄉上學:

我比別人穿得差,只有一套像樣的短衫褲。…… 很多闊學生看不起我, 因為我平常總是穿一身破舊的衫褲。

我被人看不起,還因為我不是湘鄉人。……我在精神上感到很大壓抑。(毛澤東,1996:23)

嫌貧愛富,人之常情,但在毛這裡,則又支持了他後來的階級觀點。應當說,在當時的背景下,毛的出生不算最差,他自己說是“富農”。這就有兩種推測,如果他是最窮的,是連學都上不起的貧農,他的思想觀念會是怎樣?反之,如果他再富一點,完全感受不到他人對自己的輕視,是不是還會有這樣的意識? 身居下位卻又喜歡鬥爭,環境與追求都造成一種強悍的個性,毛終生好強愛勝,不甘失敗或屈居人下。當代學者楊奎松介紹:“1925年,因與黨內意見不合,他曾一度負氣回鄉達8個月之久。20年代末年在井岡山擔任紅四軍黨代表時,他與軍長朱德在相當一段時間裡也存在著嚴重的矛盾衝突。30年代初在江西蘇區時,他又先後與包括周恩來在內的一批領導人發生過爭執。在一些中央檔案中,我們不難看到對他個性的一些尖銳批評,比如說他動不動就‘咆哮起來’,甚至‘罵起娘來’,說他‘態度(脾氣)不好’,‘好攬權’,‘排斥異已’,過於威嚴,使民眾和同志‘個個怕他’,等等。”(楊奎松,1999:531)閩西革命者傅伯翠回憶:“1929年5月下旬,在連城的廟前,我第一次見到毛委員。因為副官楊至誠分給毛委員的房屋不夠亮堂,毛把楊罵得好厲害。我還聽到陳毅當面對毛委員說:你這樣愛訓人,我都害怕。”(傅伯翠,XX:191)

革命不能不厲害,但這種厲害還須具有充分的社會基礎。與其底層出生相聯繫的是,毛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把自己擺在“小人物”、“下等人”、“窮人”、“被壓迫者”的位置上,而與“大人物”、“上等人”、“富人”、“壓迫者”保持天然的敵視和極端輕蔑,這種對立不一定是在政治/階級的意義上對立。49年以後,毛對高級官員常常發出不滿、反感和警告,也常常自我批評“官做大了”等等,賦予上下、大小、貧富等以一種感情和價值的含義,既滿足了底層平民的心理需要,也引發了官員的心理緊張。

然而,不能僅僅根據毛在延安時期的回憶對他進行心理分析。由於延安時期毛把矛盾對立視為辯證法的核心,把階級鬥爭視為共產黨人的天職,所以他在這個時期的回憶,很可能因後見之明而具有選擇性乃至解釋性。他在家庭瑣事的回憶中就加進了許多革命辭彙,如黨、統一戰線、辯證鬥爭、間接打擊等等。他很可能捨棄了童年時期可能有經驗過的另一種感情,比如愛、慈悲、尊重等,這來自毛的母親文七妹,一個“仁慈的婦女”和“虔誠的佛教徒”。同情窮人,慷慨厚道,常送米給上門討飯的;她也不贊成毛對其父親的對抗性鬥爭。但這個善良的農村婦女對毛的影響,似乎只表現在毛後來對佛教有一定的尊重。革命領袖原不需要女性化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