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理論與中國大眾文化批評——兼論批判理論的本土化問題

我認為,正是由於法蘭克福學派的意識形態批判理論是以法西斯德國的國家主義為經驗基礎與分析藍本的,所以,它更適合於用來分析與批判改革開放以前、尤其是~中的極"左"意識形態~與民眾文化。因為很明顯,那時中國的情形與納粹德國或前蘇聯更為相似。法蘭克福學派所分析的極權主義統治的特徵,在改革開放以前的中國都不難發現,比如整體優先與所謂"愛國主義"、偶像崇拜與毛澤東神話、消滅個體與鬥私批修,等等。法蘭克福學派(尤其是馬爾庫塞、阿多諾與弗羅姆)對於法西斯民眾心理的分析,也十分適合於分析~時期的"領袖崇拜"。阿多諾與弗羅姆把精神分析學說納入自己的批判理論。弗羅姆指出了在極權者與大眾之間存在的"施虐-受虐"關係,阿多諾則在《精神分析理論與法西斯宣傳的模式》中指出:極權主義利用非理性的方式灌輸與煽動大眾,使他們無意識地投入盲目性與非理性狂熱,自願屈從極權主義,集體性地退化到幼稚狀態(後來他們把這個理論用於分析大眾文化,認為在大眾文化對於觀眾的操縱與觀眾對於大眾文化偶像的狂熱崇拜之間,存在類似施虐-受虐的關係)。這種集體的"受虐"性格在~時期的革命文藝中不難發現,在大量關於毛澤東的頌歌中,那個反覆表忠心的"我"與"我們",就像是總叼著母親的乳房無法長大的孩子。不過,與資本主義社會的總體化意識形態不同,那時中國的"總體化意識形態"是極"左"的階級鬥爭哲學,其在文化藝術中的代表則是所謂"樣板戲"

阿多諾的巨著《否定的辯證法》中對於總體性的批判更是為我們深入地理解~式的極權主義提供了有力的武器。阿多諾把批判的矛頭指向黑格爾的總體性規範--絕對精神,認為在這種絕對精神中蘊涵著~的因子,因為它的前提是最終消滅個體與差異。在阿多諾看來,真正的辯證法不是對於絕對精神的朝聖,而是"一貫意義上的非同一性","辯證法指向差異之物。"阿多諾的非同一性哲學是以維護個體性與差異性為目的的,他不能容忍為了所謂"總體"而犧牲個體與差異,不能容忍強制性的因而也是虛假的同一化或總體性。我們知道,事實上這樣的總體性總是建立在可疑的"普遍原則"(不管它是"絕對精神"還是其他的"主義")之上。即使是最好的普遍原則也可能被極權主義者利用。阿多諾提出了著名口號"整體是虛假的"以對抗黑格爾的"整體是真實的"論斷,他呼喚一種"非同一性思維"。正如有學者指出的,在阿多諾看來,"同一性(identity)、總體(totality)、整體(whole)和集體性(collectivity)是共謀的,它們只是虛假、抽象的"存在"概念的影子,它們唯一的社會內容是對無法一致?母魴緣那恐菩砸煌郴,對無法調和的矛盾狀態的表面上的調和。蝌此對總體性的批判性透視就是要揭示出個體相對於總體的反叛潛能,揭示出社會歷史中永恆的否定性、分裂和瓦解?quot;(均請參見楊小濱:《否定的美學》,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第138頁)在黑格爾的"絕對"中,沒有真正的自由的立足之地。尤其是,哲學上的總體性思想如果施加於社會建構的工程,就必然會導致以某種"集體"、"人民"、"國家"或"主義"名義的~,甚至發展為法西斯主義的口號:"個人是無,人民是一切。"而這個口號實際上不只是德國法西斯的專利,而是所有極權主義的共同口號。中國知識分子記憶猶新的~時期的極權主義就是建立在這樣一個被利用的口號上,沒有一個現代的極權主義統治者會僅僅依靠武力維持他的統治,他一定會有一個堂而皇之的意識形態合法化手段,這就是某種"總體性"的訴求。~~主義的合法性依據也是這樣一個"總體性"訴求,一種虛假的自由與解放的承諾。真正的自由與解放絕不會建立在這樣一個總體性上。所以阿多諾說得好:"解放了的人類將不會是一個總體。"(楊小濱:《否定的美學》第139頁)阿多諾的這些思想實際上已經非常接近自由主義思想家哈耶克的理論(雖然一個是以西方的資本主義為批判對象,一個是以前蘇聯模式的計畫體制為批判對象),它們都是我們反思~式極權主義的很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