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寫文字的散文:萬古長風,一朝風月

萬古長風,一朝風月

人說寫文字的人都販賣過自己的傷痛。是吧,最是文字開始時,寫不得別人,都是自己零碎的歷史片段,遺失在光河裡的那些光點,自己一片一片去撿,有些陽光折射在玻璃碎片上,不小心就割痛自己。仍是不知疲倦,不知為誰個交代,總之要寫,用自己唯一會記錄的方式。然,文字成熟後,就不再寫,遠遠的避開自己。跳出小我,寫芸芸眾生大千世界,寫鐵馬長川陌上花開。嫻熟的堆砌,給世人看繁花似錦。技巧性成熟後,無不是嘆息,最初我要的,只是想記錄自己走過的日子,作家和薄名不是我的夢吖。再回頭看這些,不加修飾的,我與文字同在,摩羅經說;真實與諸神同在。

在那個貧窮的還沒有電燈的年代,夜晚全家點著煤油燈照明,媽媽在燈光下納著鞋底,妹妹總是調皮的撥弄燈芯,期望它再亮一點。為這,我總是和她吵,因為我縮在燈光的附近披著媽媽的棉大衣在讀書,妹妹的好動擋著了屋子裡的燈光。書上的字忽隱忽現,焦急的心使勁推了妹妹。她便誇張的大哭起來,隨後母親手裡的鞋底便上到我的身上來。 母親還是那句老話,“你還指望自己能當女狀元咋地,成天捧著破書看。”每是這個時候,我是要還嘴的,可是接下來母親的威脅,就是拿我的書開刀,她說;死丫頭,再犟嘴,我就把你的書撕了。 果真我不再有聲音,忍下所有的情緒,回到原來的位置接著看書。吃力了一點,但是有書可讀,重回那個精彩絕倫的世界,就不再計較什麼。 周遭所有的事半刻忘得沒了蹤影,這個世界好像就剩下我一個,在茫茫原野,在高山巍峨,在繽紛世界,也在繁華之川。我隨時間遊走,不知疲倦,我隨故事憂傷,酸甜苦辣陡然嘗遍。 妹妹接著玩燈芯,她擋住我了,可我知道她擋不住我心中的世界洶湧澎湃。母親凶嚷我了,我亦然明白,她也嚇不走在我心裡落住的宇宙。 看的那段書上說;人的生命無法延長,但可以拓寬,唯有讀書可以做到。我就那么相信著,為這個發現,別人都不知曉可以拓寬生命的發現,欣喜若狂。

那是一個貧窮的無以復加的年代,能吃飽肚子算得上是好戶人家,我所居住的村子更是落後周邊鄉鎮村的生活水平。 那時我八九歲,村子裡除了窮就是窮,窮則不思變,最後依然還是個窮,大姑娘外嫁,小伙子光棍的多,村子裡上上下下沒幾個讀書人。所以,像樣有幾本書的人,便可是讀書先生的美譽了。我能借到書的無非也就是一兩家。生性倔強不愛合群的我,總是破天荒在借書的時候,無限的卑微討好。我不是在取悅別人,是在豐富我的世界,書——是我看世界的眼睛啊。沒人可以讓我瞎了,我要用這雙眼睛看見外面的世界。

除了課本,我讀的第一本書,已經忘了是什麼了?但可以肯定,一定是一本野書,野的不能再野的書籍。 那時我瘋狂的迷戀武俠小說,我太喜歡那個江湖了,暢快淋漓直抒胸臆的江湖,橫刀立馬快意恩仇的江湖,義薄雲天兄弟情誼的江湖,浪跡天涯極致瀟灑的江湖。我覺得我胸中有這樣的江湖,扶貧濟世替天行道,滿腦子是俠女的夢。一輪夕陽一匹馬,一蓑披風一仗劍,踏遍天下不平的路,劫富濟貧懲奸除惡。那樣的書籍中我做了那樣多絢麗多彩的夢。

那日讀到《白髮魔女傳》,我為練霓裳與那個多情愚忠男人的決裂深深刺疼,竟伏在柴草垛上哭了起來。女人,為什麼會被男人傷害呢?我不是很懂,我還是個未懂男女情事的少女。練霓裳說;這輩子用了多大力氣愛一個人,就用了多大的力氣傷害了自己,紅塵情事,竟是這般摧人心肝要人命。

我把這段讀給爸爸聽,他聽得沉默不語,也似聽得淚水欲出,多年後,我才明白,我父親頹廢殘暴的生命中有過愛情,屬於他的那份青春。然,世事弄人,猶如江湖事,哪能得周全,誰不屈服於生活的權力之下呢。生於貧瘠閉塞的鄉野,父母之命是天,宿命早已寫好,他不屈服,爭鬥的滿身傷痕,又不得不屈服,於是爸爸的任性便是揮霍了自己僅有的三十七歲的生命,用一場悲劇完結了自己驕傲又悽苦的一生。

那些年傷害不斷上演,我做不成俠女了,就扔掉了武俠的書,那些個夢,還常常迴蕩在現在的午夜裡,回味當年,我是那般少年輕狂的女孩。

十五歲失學後,我開始浪跡江湖,浪跡在這個現實社會中,比書中江湖更深的江湖,四處打工,祈望尋得片寸安身立命之地。十五歲孩子狀的卑微,唯在書里,才覺重拾內心驕傲,因為我能用自己的心與那些文字溝通,他們帶給我不一樣的色彩,也讓我鍍上了不一樣的顏色,心素白素白。相信世上有美好和善良,有大愛大美,雖然現實一再的傷害。 每次下了夜班,躊躇在書店裡,我指尖撫摸過那些書籍的時候,微閉著眼睛,就看見了太陽,那是我人生的力量。 多少次太痛太難過的時候,伏在書籍上睡去又在上面醒來,我領悟到,讀書是一個人孤獨的旅行,如果你拿真心交融,便是很多人的相聚,悟不透,便是看的浮光掠色,當時我不確定自己完全看得懂,所以看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直至很多遍。看得哭了笑了。

二十歲漂泊的太累了,沒人懂一個沒有根的女孩漂泊的苦楚,淒風苦雨風雨飄搖,無數煎熬的日夜,懷裡摟著一本書睡著,我不太敢看愛情的小說,那個世界太美好,終是不忍,拿現實去對比,會讓你淚流滿面。

我把自己嫁了,二十歲的冬天很冷,正月二十的那天穿著紅色的嫁衣把自己嫁了出去。結婚前的那些日子,我把隨身攜帶的幾本書在爐火邊焚了,灰燼裊裊,爐火正旺,坐在黑暗裡,痛快的哭了一場。 從此,我要做個農家小婦,粗布麻衣,努力的檢索日子的經緯線,那些胸中的美麗幻想浪漫世界,那些海市蜃樓孤高清傲都該說再見了,從此入凡塵,做個普通再不能普通的小女人,隱身在人群中低下頭來生活。生活才是硬道理,順從和臣服,低頭和側身,都是我要學會的課程了,以後的世界,不再是我一個人任性的世界。所有做過的夢都畫上了休止服,我要按我母親我外婆走過的路去過生活了,在那以前,我是多么鄙夷母親和外婆一輩子只會做飯生孩子的人生軌跡。書上說。心比天高命會比紙薄。

他對書沒有半絲感冒,和當年我的母親一般,沒有抱怨過,這裡的鄉土漢子要的是一個會過日子的婆姨。中間長長的十年時間,沒有再碰過書,半字未讀過,我怕把自己讀的虛空了,讀的蠢蠢欲動。低頭生活,不與人爭辯,痛了淺淺哭,難過大聲笑,我曉得自己是個敏感的女子,我在紅塵中努力修煉自己成為沒心沒肺的人。於我自己這是最好的成就了。

三十歲那年,路過書攤,那是一個寒冷不能在寒冷的冬天,外面一種乾乾的冷,空氣中沒濕氣,冷得更純粹。路邊攤上的書招搖的排列在那裡,整整齊齊,像白花花的心,喜歡書籍的心,又被強烈的喚起。 三十歲那年我又重新讀書買書,沉浸在屬於我的世界裡,我仍不動聲色中規中矩的過日子,可是我心中的世界波濤洶湧,他有不一樣的色彩在翻湧,一些東西在建立,一些東西又被推翻。最後形成也成型了我內心的城,我的城,我的池。我在裡面一個人居住,我是城主,我是將軍,我是公主,我又是自己的女僕。從此一個人的世界我獨自玩,確實,自此後,我在沒覺得孤獨,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被充滿是不會孤獨的,我可以讀了文字天馬行空的去幻想,幻想我是某某某誰誰誰,如何又怎樣。與偉人哲學家的思想交融後又莫名興奮,因為我找到了一些困惑的東西的解決之道。從此我也開始塗塗寫寫幾筆,小說中把自己寫成鐵馬江河的女子,也把自己寫成艷柔無雙的絕色小娘。在此之前,我是生活的奴僕,再次回到書中世界,我才領悟,我該是我自己的王,不動聲色於眉宇間,胸中自有江湖的王。

原來,當年讀書有當年讀書的好,今日讀書有今日讀書的益,就像二十歲梅子有二十歲梅子的好,適宜鮮食,五十歲梅子有五十歲梅子的好,適宜釀酒。無論哪個時節摘取梅子都有它獨到的好處,就像是讀書,每個年齡段,都有每個年齡段不一樣的感觸和感受。

至於我粗淺的文字,我在等待,等待梅子自然的成熟,自然的摘取,用實踐去歷練它,日後,我老去時,自己去讀它,僅此而已。20xx年5月

本文作者:  宋千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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