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記》卷三 八國



十一、達麗羅川

瞢揭厘城東北逾山越谷,逆上信度河,途路危險,山谷杳冥。或履縆索,或牽鐵鎖,棧道虛臨,飛梁危構,椽杙躡蹬,行千餘里,至達麗羅川,即烏仗那國舊都也。多出黃金及鬱金香。達麗羅川中大伽藍側,有刻木慈氏菩薩像,金色晃昱,靈鑒潛通,高百餘尺,末田底迦(舊曰末田地,訛略也。)阿羅漢之所造也。羅漢以神通力,攜引匠人升睹史多天,(舊曰兜率他也,又曰兜術他,訛也。)親觀妙相,三返之後,功乃畢焉。自有此像,法流東派。從此東行,逾嶺越谷,逆上信度河,飛梁棧道,履危涉險,經五百餘里,至缽露羅國。(北印度境。)

○缽露羅國

缽露羅國周四千餘里,在大雪山間,東西長,南北狹。多麥、豆,出金、銀,資金之利,國用富饒。時唯寒烈,人性獷暴,薄於仁義,無聞禮節。形貌粗弊,衣服毛褐。文字大同印度,言語異於諸國。伽藍數百所,僧徒數千人,學無專習,戒行多濫。

從此復還烏鐸迦漢荼城,南渡信度河,河廣三四里,西南流,澄清皎鏡,汩淴漂流。毒龍、惡獸窟穴其中,若持貴寶、奇花果種及佛舍利渡者,船多飄沒。渡河至呾叉始羅國。(北印度境。)

○呾叉始羅國

呾叉始羅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酋豪力競,王族絕嗣,往者役屬迦畢試國,近又附庸迦濕彌羅國。地稱沃壤,稼牆殷盛,泉流多,花果茂。氣序和暢,風俗輕勇,崇敬三寶。伽藍雖多,荒蕪已甚,僧徒寡少,並學大乘。

一、醫羅缽呾羅龍王池

大城西北七十餘里,有醫羅缽呾羅龍王池,周百餘步。其水澄清,雜色蓮花同榮異彩。此龍者,即昔迦葉波佛時壞醫羅缽呾羅樹苾芻也。故今彼土請雨祈晴,必與沙門共至池所,彈指慰問,隨願必果。

二、四寶藏之一所

龍池東南行三十餘里,入兩山間,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高百餘尺。是釋迦如來懸記,當來慈氏世尊出世之時,自然有四大寶藏,即斯勝地,當其一所。聞之先志曰:或時地震,諸山皆動,周藏百步,無所傾搖。諸有愚夫妄加發掘,地為震動,人皆蹎仆。傍有伽藍,圮損已甚,久絕僧徒。

三、舍頭窣堵波

城北十二三里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或至齋日,時放光明,神花天樂,頗有見聞。聞諸先志曰:近有婦人,身嬰惡癩,竊至窣堵波,責躬禮懺,見其庭宇有諸糞穢,掬除灑掃,塗香散花,更采青蓮,重布其地。惡疾除愈,形貌增妍,身出名香,青蓮同馥。斯勝地也,是如來在昔修菩薩行,為大國王,號戰達羅缽刺婆,唐言月光。志求菩提,斷頭惠施。若此之舍,凡歷千生。

四、童受論師制論處

舍頭窣堵波側有僧伽藍,庭宇荒涼,僧徒減少。昔經部拘摩羅邏多(唐言童受。)論師於此制述諸論。

五、南山窣堵波及拘浪拿太子故事

城外東南,南山之陰有窣堵波,高百餘尺,是無憂王太子拘浪拿為繼母所誣抉目之處,無憂王所建也。盲人祈請,多有復明。

此太子正後生也,儀貌妍雅,慈仁夙著。正後終沒,繼室驕淫,縱其惛愚,私逼太子,太子瀝泣引責,退身謝罪。繼母見違,彌增忿怒,候王閒隙,從容言曰:“夫呾叉始羅,國之要領,非親弟子,其可寄乎?今者,太子仁孝著聞,親賢之故,物議斯在。”王惑聞說,雅悅奸謀,即命太子,而誡之曰:“吾承餘緒,垂統繼業,唯恐失墜,忝負先王。呾叉始羅國之襟帶,吾今命爾作鎮彼國。國事殷重,人情詭雜,無妄去就,有虧基緒。凡有召命,驗吾齒印。印在吾口,其有謬乎?”於是太子銜命來鎮。歲月雖淹,繼室彌怒,詐發制書,紫泥封記,候王眠睡,竊齒為印,馳使而往,賜以責書。輔臣跪讀,相顧失圖。太子問曰:“何所悲乎?”曰:“大王有命,書責太子,抉去兩目,逐棄山谷,任其夫妻,隨時生死。雖有此命,尚未可依。今宜得請,面縛待罪。”太子曰:“父而賜死,其敢辭乎?齒印為封,誠無謬矣。”命旃荼羅抉去其眼。眼既失明,乞貸自濟,流離展轉,至父都城。其妻告曰:“此是王城。嗟乎,饑寒良苦!昔為王子,今作乞人!願得聞知,重申先責。”於是謀計,入王內廄,於夜後分,泣對清風,長嘯悲吟,箜篌鼓和。王在高樓,聞其雅唱,辭甚怨悲,怪而問曰:“箜篌歌聲,似是吾子,今以何故而來此乎?”即問內廄:“誰為歌嘯?”遂將盲人而來對旨。王見太子,銜悲問曰:“誰害汝身,遭此禍?愛子喪明,猶自不覺,凡百黎元,如何究察?天乎,天乎,何德之衰!”太子悲泣,謝而對曰:“誠以不孝,負責於天,某年月日,忽奉慈旨,無由致辭,不敢逃責。”其王心知繼室為不軌也,無所究察,便加刑辟。時菩提樹伽藍有瞿沙(唐言妙音。)大阿羅漢者,四辯無礙,三明具足。王將盲子,陳告其事,惟願慈悲,令得復明。時彼羅漢受王請已,即於是日宣令國人:“吾於後日,欲說妙理,人持一器,來此聽法,以盛泣淚也。”於是遠近相趨,士女雲集。是時阿羅漢說十二因緣,凡厥聞法,莫不悲耿,以所持器盛其瀝泣。說法既已,總收眾淚,置之金盤,而自誓曰:“凡吾所說,諸佛至理。理若不真,說有紕繆,斯則已矣;如其不爾,願以眾淚,洗彼盲眼,眼得復明,明視如昔。”發是語訖,持淚洗眼,眼遂復明。王乃責彼輔臣,詰諸僚佐,或黜或放,或遷或死,諸豪世祿移居雪山東北沙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