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記》卷四 十五國



二、佛舍利窣堵波及俱昏荼僧伽藍

城西北四五里,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磚皆黃赤色,甚光淨,中有如來舍利一升,光明時照,神跡多端。

城南行百餘里,至俱昏(去聲。)荼僧伽藍。重閣連甍,層台間峙。僧徒清肅,威儀閒雅。

從此東北行四百餘里,至窣祿勤那國。(中印度境。)

○窣祿勤那國

窣祿勤那國周六千餘里,東臨殑伽河,北背大山,閻牟那河中境而流。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東臨閻牟那河,荒蕪雖甚,基趾尚固。土地所產,風氣所宜,同薩他泥濕伐羅國。人性淳質。宗信外道。貴藝學,尚福慧。伽藍五所,僧徒千餘人,多學小乘,少習餘部。商榷微言,清論玄奧,異方俊彥,尋論稽疑。天祠百數,異道甚多。

一、如來及羅漢發爪窣堵波

大城東南閻牟那河西,大伽藍東門外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曾於此說法度人。其側又一窣堵波,中有如來發、爪也。舍利子、沒特伽羅諸阿羅漢發、爪窣堵波周其左右,數十餘所。如來寂滅之後,此國為諸外道所詿誤焉,信受邪法,捐廢正見。今有五伽藍者,乃異國論師與諸外道及婆羅門論議勝處,因此建焉。

二、殑伽河源及提婆誘化故事

閻牟那河東行八百餘里,至殑伽河河源,廣三四里,東南流入海處廣十餘里。水色滄浪,波濤浩汗,靈怪雖多,不為物害。其味甘美,細沙隨流。彼俗書記,謂之福水。罪咎雖積,沐浴便除;輕命自沈,生天受福;死而投骸,不墮惡趣;揚波激流,亡魂獲濟。時執師子國提婆菩薩深達實相,得諸法性,愍諸愚夫,來此導誘。當是時也,士女鹹會,少長畢萃,於河之濱,揚波激流。提婆菩薩和光汲引,俯首反激,狀異眾人。有外道曰:“吾子何其異乎?”提婆菩薩曰:“吾父母親宗在執師子國,恐苦饑渴,冀斯遠濟。”諸外道曰:“吾子謬矣!曾不再思,妄行此事。家國綿邈,山川遼敻,激揚此水,給濟彼飢,其猶卻行以求前及,非所聞也。”提婆菩薩曰:“幽途罪累,尚蒙此水;山川雖阻,如何不濟?”時諸外道知難謝屈,舍邪見,受正法,改過自新,願奉教誨。

渡河東岸至秣底補羅國。(中印度境。)

○秣底補羅國

秣底補羅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宜谷、麥,多花果。氣序和暢,風俗淳質。崇尚學藝,深閒咒術。信邪正者,其徒相半。王,戍陀羅種也,不信佛法,敬事天神。伽藍十餘所,僧徒八百餘人,多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天祠五十餘所,異道雜居。

一、德光伽藍及傳說

大城南四五里,至小伽藍,僧徒五十餘人。昔瞿拿缽剌婆(唐言德光。)論師於此作《辯真》等論,凡百餘部。論師少而英傑,長而弘敏,博物強識,碩學多聞。本習大乘,未窮玄奧,因覽《毗婆沙論》,退業而學小乘,作數十部論,破大乘綱紀,成小乘執著。又制俗書數十餘部,非斥先進所作典論。覃思佛經,十數不決,研精雖久,疑情未除。時有提婆犀那(唐言天軍。)羅漢,往來睹史多天,德光願見慈氏,決疑請益,天軍以神通力,接上天宮。既見慈氏,長揖不禮。天軍謂曰:“慈氏菩薩次紹佛位,何乃自高,敢不致敬?方欲受業,如何不屈?”德光對曰:“尊者此言,誠為指誨。然我具戒苾芻,出家弟子,慈氏菩薩受天福樂,非出家之侶,而欲作禮,恐非所宜。”菩薩知其我慢心固,非聞法器,往來三返,不得決疑。更請天軍,重欲覲禮。天軍惡其我慢,蔑而不對。德光既不遂心,便起恚恨,即趣山林,修發通定,我慢未除,不證道果。

二、大伽藍及眾賢與世親故事

德光伽藍北三四里,有大伽藍,僧徒二百餘人,並學小乘法教,是眾賢論師壽終之處。論師迦濕彌羅國人也,聰敏博達,幼傳雅譽,特深研究說一切有部《毗婆沙論》。時有世親菩薩,一心玄道,求解言外,破毗婆沙師所執,作《阿毗達磨俱舍論》,辭義善巧,理致精高。眾賢循覽,遂有心焉。於是沈研鑽極十有二歲,作《俱舍雹論》二萬五千頌,凡八十萬言矣。所謂言深致遠,窮幽洞微。告門人曰:“以我逸才,持我正論,逐斥世親,挫其鋒銳,無令老叟獨擅先名。”於是學徒四三俊彥,持所作論,推訪世親。世親是時在磔迦國奢羯羅城,遠傳聲問眾賢當至。世親聞已,即治行裝。門人懷疑,前進諫曰:“大師德高先哲,名擅當時,遠近學徒莫不推謝。今聞眾賢,一何惶遽?必有所下,我曹厚顏。”世親曰:“吾今遠遊,非避此子。顧此國中,無復鑒達。眾賢后進也,詭辯若流,我衰耄矣,莫能持論。欲以一言頹其異執,引至中印度,對諸耄彥,察乎真偽,詳乎得失。”尋即命侶,負笈遠遊。眾賢論師當後一日至此伽藍,忽覺氣衰,於是裁書謝世親曰:“如來寂滅,弟子部執,傳其宗學,各擅專門,黨同道,疾異部。愚以寡昧,猥承傳習,覽所制《阿毗達磨俱舍論》,破毗婆沙師大義,輒不量力,深究彌年,作為此論,扶正宗學。智小謀大,死其將至。菩薩宣暢微言,抑揚至理,不毀所執,得存遺文,斯為幸矣,死何悔哉?”於是歷選門人有辭辯者而告之曰:“吾誠後學,輕凌先達,命也如何?當從斯沒!汝持是書及所制論,謝彼菩薩,代我悔過。”授辭適畢,奄爾雲亡。門人奉書至世親所而致辭曰:“我師眾賢已舍壽命,遺言致書,責躬謝咎。不墜其名,非所敢望。”世親菩薩覽書閱論,沈吟久之,謂門人曰:“眾賢論師聰敏後進,理雖不足,辭乃有餘。我今欲破眾賢之論,若指諸掌。顧以垂終之託,重其知難之辭,苟緣大義,存其宿志,況乎此論發明我宗?”遂為改題為《順正理論》。門人諫曰:“眾賢未沒,大師遠跡,既得其論,又為改題,凡厥學徒,何顏受愧?”世親菩薩欲除眾疑,而說頌曰:“如師子王,避豕遠逝,二力勝負,智者應知。”眾賢死已,焚屍收骨,於伽藍西北二百餘步庵沒羅林中,起窣堵波,今猶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