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詩人玉屑

趙章泉論詩貴乎似

論詩者貴乎似,論似者可以言盡耶!少陵春水生二首云:“二月六夜春水生,門前小灘渾欲平。鸕鶿溪[來力鳥]莫漫喜,吾與汝曹俱眼明。”“一夜水高二尺強,數日不敢更禁當。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系籬旁。”曾空青清樾軒二詩云:“臥聽灘聲[水旁虢] [水旁虢]流,冷風淒雨似深秋。江邊石上烏臼樹,一夜水長到梢頭。”“竹間嘉樹密扶酥疏,異鄉物色似吾廬。清曉開門出負水,已有小舟來賣魚。”似耶不似耶?學詩者不可以不辨。

趙章泉題品三聯

“隔林仿佛聞機杼,知有人家住翠微。”“片片梅花隨雨脫,渾疑春雪墮林梢。”“三年受用惟栽竹,一日工夫半為梅。”“淵明不可得見矣,得見菊花斯可爾。”前十四字,或以為坡語,或以為參寥子十四字師號。余亦以後六句為道章少隱、王夢[弓弓攵]應求、范炎黃中十四字師號。范乃稼軒婿也。

章泉謂可與言詩

王摩詰云:“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少陵云:“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介甫云:“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徐師川云:“細落李花那可數,偶行芳草步因遲。”知詩者於此不可以無語。或以二小詩復之曰:“水窮雲起初無意,雲在水流終有心。倘若不將無有判,渾然誰會伯牙琴?”“誰將古瓦磨成硯,坐久歸遲總是機。草自偶逢花偶見,海漚不動瑟音希。”公曰:此所謂可與言詩矣。

趙章泉學詩

閱復齋閒紀所載吳思道、龔聖任學詩三首,因次其韻:“學詩渾似學參禪,識取初年與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寧復死灰然。”“學詩渾似學參禪,要保心傳與耳傳。秋菊春蘭寧易地,清風明月本同天。”“學詩渾似學參禪,束縛寧論句與聯。四海九州何歷歷,千秋萬歲孰傳傳。”

吳思道學詩

吳可思道:“學詩渾似學參禪,竹榻蒲團不計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閒拈出便超然。”“學詩渾似學參禪,頭上安頭不足傳。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氣本沖天。”“學詩渾似學參禪,自古圓成有幾聯。春草池塘一句子,驚天動地至今傳。”

龔聖任學詩

龔相聖任:“學詩渾似學參禪,悟了方知歲是年。點鐵成金猶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學詩渾似學參禪,語可安排意莫傳。會意即超聲律界,不須鍊石補青天。”“學詩渾似學參禪,幾許搜腸覓句聯。欲識少陵奇絕處,初無言句與人傳。”

白石詩說

大凡詩自有氣象、體面、血脈、韻度:氣象欲其渾厚,其失也俗;體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脈欲其貫穿,其失也露;韻度欲其飄逸,其失也輕。

作大篇尤常布置,首尾停勻,腰腹肥滿。多見人前面有餘,後面不足;前面極工,後面草草,不可不知也。

詩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雖多亦奚以為。

雕刻傷氣,敷演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過;拙而無委曲,是不敷演之過。

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花必用柳對,是兒曹語;若其不切,亦病也。

難說處一語而盡,易說處莫便放過;僻事實用,熟事虛用;說理要簡易,說事要圓活,說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矣。

小詩精深,短章蘊藉,大篇用開闔,乃妙。

喜辭銳,怒辭戾,哀辭傷,樂辭荒,愛辭結,惡辭絕,欲辭屑。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唯關睢乎。

學有餘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餘而約以盡之,善措辭者也;乍敘事而簡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不知詩病,何由能詩;不觀詩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

篇終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

守法度曰詩,載始末曰引,體如行書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螿曰吟,通乎俚俗曰謠,委曲盡情曰曲。

詩有出於風者,出於雅者,出於頌者。屈、宋之文,風出也;韓、柳之詩,雅出也;杜子美獨能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