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二卷)》第十八章


以‘又次等’定罪,不久也病死了。此人因系閹黨之子,不為士林所重,故專喜賑
濟饑民,打抱不平,做些沽名釣譽的事,籠絡人心。”
李信聽畢,猛地轉過頭去,恨不得三拳兩腳將這兩個談論他的人打死。這時看
熱鬧的人正在散開,不少人邊離開邊回頭看他。人群中有兩個方巾儒生背著手緩步
向吊橋而去,並不回顧。他猜想必是這兩個人中間的一個對他惡意譏評,但是他想
起來《留侯論》中的幾句話①,忍了一口氣,跳上馬,抽了一鞭,向南揚長而去。

①《留侯論》中的幾句話——《留侯論》是蘇軾的一篇散文,此處指下邊幾句: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
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
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他本來心中就很不愉快,這個人的話更狠狠地刺傷了他。國事和身世之感交織
一起,使他對世事心灰意冷,連往禹王台的興趣也頓覺索然。當天啟三年,東林黨
人開始彈劾魏忠賢的時候,他父親李精白在朝中做諫官,也是列名彈劾的一人。不
知怎么,李精白一變而同閹黨暗中勾結,三四年之內就做到山東巡撫。天啟末年,
全國到處為魏忠賢建立生祠。李精白首先與漕運使郭尚友在濟寧為魏閹建昭忠祠,
隨後又在濟南建隆喜祠,所上奏疏,對魏忠賢歌功頌德,極盡諂諛之能事,確實無
恥得很。當時諂事閹黨,不僅地主階級的讀書人都認為無恥,連一般市民也很憎恨。
一年前閹黨以天啟皇帝名義派錦衣旗校到蘇州逮捕人,曾激起數萬市民騷動,狠打
錦衣旗校,當場打死一人。至於替魏忠賢建立生祠,更被人們認為是“無恥之尤”。
當李精白在山東替魏忠賢建生祠時候,李信住在杞縣鄉下,得知這事,立刻給父親
寫信苦諫,勸父親以千秋名節為重,趕快棄官歸里。但是李精白的大錯已經鑄成,
不能挽回。李信氣得哭了幾天,避不見客,恨不得決東海之水洗父親的這個污點。
魏忠賢失敗之前,升李精白為兵部尚書銜,以酬謝他首建生祠之功。由於李信苦諫,
李精白稱病返鄉,同時和閹黨的關係也稍稍疏遠。不久崇禎登極,誅除閹黨,因知
李精白與閹黨交結不深,將他從輕議罪,判為徒刑三年,“輸贖為民”了事。李信
在二十歲那年,中了天啟七年丁卯科舉人,由於家庭關係,絕意仕途,不赴會試。
明末士大夫間的門戶成見和派系傾軋,十分激烈。李信儘管有文武全才,卻因為他
父親名列閹黨,深受地方上縉紳歧視。特別是杞縣離商丘只有一百多里,本縣縉紳
大戶不少與商丘侯家沾親帶故,互通聲氣。侯家以曾經名列東林,高自標榜。凡是
與侯家通聲氣的人,更加歧視李信。李信愈受當權縉紳歧視,愈喜歡打抱不平,周
濟窮人,結交江湖朋友和有才能的“布衣之士”。歧視他的人們因他立身正派,抓
不到什麼把柄,又因他畢竟是個舉人,且是富家公子,更有些有力量的親戚朋友,